浓稠的血腥气,如同无形的瘴雾,死死地缠裹着这座刚刚被秦军铁蹄踏破的越人寨子。蒙武的牛皮军靴踏过泥泞的土地,每一步都陷得极深,发出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噗嗤声。
脚下暗红的泥浆,是雨水与血水的混合,粘稠得如同尚未冷却的熔岩,仿佛要将一切踩踏其上的生灵拖入幽冥。昨日那场破寨的短促激战,虽已平息,尸骸也大多拖走掩埋,但残破的竹矛、断裂的骨箭、浸透血污的兽皮碎片,依旧散乱地遗弃在泥泞里,无言地诉说着方才的惨烈。
蒙武的牛皮军靴踏过泥泞的土地,每一步都陷得极深,发出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噗嗤声。远处,几缕残烟还在倔强地扭动,歪斜着升向铅灰色的天幕,那是被点燃的粮仓和简陋居所最后的叹息。
蒙武目光越过一片狼藉的寨子中心,落在不远处一座突兀耸起的土丘之上。那土丘显然是人工堆砌,形状怪异,绝非天然。他迈开步伐,军靴踏破泥泞,留下深陷的印记,径直朝那土丘走去。越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便越发浓烈地钻进鼻腔,混杂在浓重的血腥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特气息。
土丘顶部,赫然矗立着一座用巨大原木和粗糙石块垒砌的简陋建筑。那便是越人供奉蛇神的“庙”。木石结构的缝隙里,塞满了风干的藤蔓和某种色彩斑斓的鸟羽,显得原始而诡异。庙门洞开,仿佛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蒙武在门前站定,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土腥和一种奇特的、类似陈旧鳞片的气味。
庙内极其昏暗,只有门口透入的些许天光,勉强勾勒出内里的轮廓。正对庙门的石台上,盘踞着一尊奇特的塑像——并非中原常见的威严人形神祇,而是一条盘绕昂首的巨蛇!蛇身由不知名的暗色泥土塑成,表面粗糙,却嵌满了细小而密集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鳞片状饰物,像是某种鱼鳞或贝壳。蛇头高高扬起,一双巨大的眼睛并非凡物,竟是两枚打磨光滑的、在昏暗中幽幽闪烁着金光的奇特矿石,冷冷地俯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蒙武厚重的铠甲,直抵肺腑,带来一阵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蒙武的眉头骤然锁紧,额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秦人尚黑,崇玄鸟,敬先祖人皇。这等将蛇虫奉为图腾神明、行此淫祀的陋俗,在他眼中,无异于对煌煌大秦律法的公然亵渎!这尊冰冷诡异的蛇像,这弥漫不散的腥甜之气,便是这片蛮荒之地难以驯服的野性象征,是阻碍秦法在此生根发芽的最大毒瘤。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腥甜与泥土腐败味的空气灌入胸腔,非但未能压下那股无名之火,反而像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胸中那被连日征战和遍地血腥所激荡的暴戾。
“推倒它!”蒙武的声音不高,却如冰刀刮过铁甲,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凡有违大秦律法、惑乱人心之淫祀,皆当毁弃!片瓦不留!”
他身后的亲兵们没有丝毫迟疑。命令便是军令,军令便是铁律。几个彪悍的士卒立刻应声上前,拔出腰间的短斧和重剑。沉重的脚步声在狭小的庙内回荡。他们绕到那盘踞的蛇神像两侧,调整着位置,寻找着承重的支点。
“喝!”一声粗哑的暴喝骤然响起。粗壮的臂膀肌肉虬结,猛然发力。沉重的斧柄和剑柄重重撞在那粗糙的泥塑蛇身上。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敲打在朽木之上。第一击,泥塑表面簌簌落下碎屑和嵌着的鳞片,那昂起的蛇头微微晃动了一下,几片金鳞剥落,滚入泥土。第二击、第三击……斧剑带着秦军征服者的冷酷无情,一次次重重落下。碎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巨大的蛇身开始出现明显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终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呻吟般的断裂声,那盘踞的蛇身从中部轰然断开!沉重的蛇头连同半截身躯猛地砸落在石台上,发出震耳的巨响,泥块、碎石、鳞片四散飞溅,溅了蒙武和亲兵们一身尘土。那双曾闪烁着幽光的金色蛇瞳,一只滚落在地,沾满泥污,另一只仍嵌在断裂的蛇头上,斜斜地、空洞地瞪着庙宇的顶棚,彻底失去了神异的光彩。浓烈的土腥气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腐朽鳞甲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塞满了小小的庙宇。
蒙武站在飞扬的尘土中,纹丝未动,任由那肮脏的碎屑落在冰冷的甲叶上。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堆残破的泥块,扫过那双黯淡的金瞳,最后落在庙宇深处那些同样简陋、刻画着扭曲蛇形图腾的木柱和石壁上。他手按腰间的青铜剑柄,剑柄上冰冷的饕餮纹硌着掌心,声音斩钉截铁,在残破的庙宇中回荡:
“传令!捣毁此庙所有图腾印记!就地掘坑,深埋残骸!明日,于此地立石,刻大秦律令昭告此方!教此土之民,知王法,畏天威!”
命令被迅速执行。沉重的脚步声、木石碎裂的噼啪声、铁器挖掘泥土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庙宇被彻底拆毁,那些刻着蛇形的木柱被推倒砸碎,连同神像的残骸一起,被扔进新挖的深坑,迅速被湿冷的泥土掩埋。当最后一锹土拍实,那土丘顶部的怪异建筑已然消失,只余下一片狼藉的新土,如同一个巨大的、丑陋的疮疤。
蒙武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新土,转身大步离去,甲叶铿锵,背影决绝。他仿佛已经看到,明日在此竖起的刻有秦律的石碑,将成为这片蛮荒之地新的、不可撼动的秩序核心。那蛇神的腥甜,终将被铁与血的秩序彻底清洗。
他猛地俯身,一手紧紧抓住井沿冰冷的石头,将大半个身子探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井口!
第一百零七章 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