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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蒙武接任
  赵佗那颗沾满血污的头颅悬在辕门高杆之上时,王翦正低着头,用一块浸透凉水的粗葛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剑身上最后一点黏腻的血迹。
  空气又湿又重,饱吸了鲜血与焦土的气息,沉沉地压在每一个身披黑甲的秦军将士肩头。南越的湿热,如同无形的软索,缠绕着每个人的筋骨,连呼吸都带着一种粘滞的疲乏。
  “大帅!”王翦的孙子,王离,大步踏入帐中。他年轻的脸庞上还残留着厮杀后的亢奋,但眼底深处也积着挥之不去的倦意。
  他双手捧着一卷被汗水浸得边缘有些发软的帛书,帛书被火漆牢牢封着,上面朱砂印记赫然是咸阳宫秘玺的龙纹。“咸阳,八百里加急!”
  他伸出手,接过那卷仿佛带着北方干燥风尘气息的帛书。指尖挑开坚硬的火漆,动作平稳,展开细看。
  帐内一时落针可闻,只有远处隐约的呻吟和风声。王翦阅毕,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仿佛在瞬间又被无形的刻刀加深了几分,捏着帛书的手指骨节微微泛白。他沉默着,将那卷承载着帝国意志的绢帛置于案上,目光抬起,越过王离年轻挺拔的肩膀,投向帐门外那片被战火蹂躏得焦黑、弥漫着湿热瘴气的南越土地。良久,一声极低沉的叹息,几乎被帐外的风声吞没。
  “击鼓,聚将。”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令。
  沉重的牛皮战鼓声隆隆响起,穿透湿重的空气,一声接一声,沉闷而威严。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也惊起了远处山林中一片慌乱的飞鸟。将领们顶盔掼甲,鱼贯而入,按着腰间剑柄,在王翦面前分列两排。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铅块。
  王翦端坐帅案之后,腰背挺直如松,玄色的大氅沉沉地垂在身后。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中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疲惫的、坚毅的、带着胜利余烬的。最终,那目光如同磐石般,沉沉地落在了站在左侧最前端的副将蒙武身上。
  蒙武身材魁梧,甲胄上沾满了南越特有的红褐色泥浆和深褐色的血痂,几乎看不出本色。他微微垂着眼,神情刚毅,如同脚下这片被反复践踏又浇灌了太多鲜血的土地,沉静中带着一种饱经摧残的硬质。
  王翦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冰冷的砧板上,震得帐中诸将心头一跳:“陛下旨意。”
  这四个字一出,帐内空气骤然冻结。所有的目光,惊疑的、揣测的、紧张的,瞬间全都聚焦在王翦身上。
  “南越叛将赵佗,今已伏诛。陛下体恤将士远征劳苦,特旨——”王翦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却锐利地钉在蒙武骤然抬起的脸上,“命王翦即刻率本部锐士,速返咸阳,另有任用。”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极其轻微的抽气声。无数道目光在震惊中猛地转向蒙武。蒙武脸上的刚毅瞬间凝固,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翦。急返咸阳?那谁来管理此地呢?
  王翦仿佛没有看到蒙武的震惊与帐中诸将的骚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继续宣读着那来自遥远北方的意志:“南越之地,百越之众,着副将蒙武,就地接管,总摄军政,绥靖地方。”
  “绥靖地方……”蒙武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深深的陷入了回忆之中。
  “蒙卿。”王翦的声音将蒙武从血腥的回忆中拽回。王翦将圣旨拿给蒙武。
  “陛下有言,”王翦凝视着蒙武的眼睛,那眼神深邃如古井,又似蕴含着千钧雷霆,“南疆初定,百废待兴。蒙卿当……化剑为犁。”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清晰地送入蒙武耳中,也送入帐中每一位将领的耳中。
  化剑为犁?在这片被仇恨浸泡、被烈火焚烧过后的土地上?蒙武此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沉重的帅印交接在肃杀中完成。王翦大军拔营的动作迅捷如雷霆,黑甲洪流开始有序地向北移动,辎重车辙碾过泥泞的土地,留下深深的沟壑。喧嚣退去,留下的是骤然空旷下来的营盘,以及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压力,沉沉地压在新任统帅蒙武的肩上。他独自站在中军帐前,目光扫过那些被遗弃在原地、眼神复杂交织着茫然、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的留守士卒,又投向更远处。
  王翦的大军终于要启程了,车马辚辚,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汇成一条沉默北去的长龙。
  蒙武肃立在辕门旁,为老帅送行。王翦勒马,玄色的大氅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摆动,他深深看了一眼蒙武,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审视,有嘱托,更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忧虑。
  “蒙武。”王翦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清晨的薄雾,直接刺入蒙武耳中,“南越之土,看似焦黑一片,其下埋藏之物……”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辕门上那颗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的赵佗首级,又落回蒙武紧握着虎符的手上,最终望进蒙武的眼睛深处,一字一句,重逾千钧,“远非一个赵佗可比。”
  蒙武浑身一震,僵立在原地。王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北行队伍的烟尘之中。
  细雨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起初是极细的雨丝,冰冷地拂过脸颊顺着蒙武冰冷的青铜面甲滑落,流进颈窝,带来一阵激灵灵的寒意。他缓缓抬起手,并非去擦拭脸上的雨水,而是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
  化剑为犁?在这片被仇恨浸透、秘密深埋的焦土之上?
  细雨渐渐沥沥,敲打着玄甲,也敲打着这片死寂的南疆。雨幕之中,蒙武的身影挺立如枪,仿佛成了这片焦黑大地上唯一矗立的碑石,沉默地承受着来自天空的冰冷冲刷,也承受着脚下大地深处那未知巨兽无声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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