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申时。
　　柳家老爷与尤侍郎联袂而至。
　　宋辞在花厅摆下两盏新茶，茶雾袅袅间，他将两份更加详实的田庄改造方案推到二人面前。
　　“柳家田庄可先修渠引水，尤府则适合在低洼处开挖鱼塘，种养结合。”
　　宋辞指尖划过图纸上的标注：“不过，这方案能否落地，还得看两位的魄力。”
　　柳家老爷捻着胡须沉吟：“宋世子既愿倾囊相授，老夫自然信得过。只是……”
　　他突然压低声音：“陈太傅近日在京郊大肆囤粮，坊间传言，怕是要在播种季生事。”
　　尤侍郎面色凝重地点头：“不错，下官听闻他已联系了几家粮商，准备哄抬粮价。”
　　宋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中掏出一卷密信：“巧了，我这里也有消息。陈太傅的人混入学堂，怕是想偷学技术，再从中作梗。”
　　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苗瞬间吞噬字迹：“不过无妨，他们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
　　柳家老爷眼中皆是震惊。
　　传言陈太傅和宋辞不对付，看来是真的。
　　尤侍郎身为朝廷中人，他是很清楚宋辞和陈太傅之间的过节，他其实也很无奈，只不过是想要让夫人手中的良田不至于亏损下去。
　　怎么的就上了宋辞这个贼船了。
　　当然，他和陈太傅也可以称得上有过节的，只不过他一直避其锋芒，陈太傅没心思拿捏他罢了。
　　如今他站队宋辞，估计往后不太好过了。说不后悔是假的，他想着看看能不能从宋辞的手中再得到一些实际的好处才行。
　　待柳家老爷离开后，宋辞亲自将尤侍郎送到门口。
　　“尤大人，我与陈太傅之间的事情，你已经了解，我并非有意将你卷入其中，但我想要将新政推广，在你这，我是用了点小心思，请你恕罪。”
　　尤侍郎在空中点了点宋辞。
　　“宋大人你呀。陈太傅门生遍布六部，往后朝堂上的明枪暗箭可是有的受的。”
　　宋辞垂眸望着阶前青苔道：“尤大人可知，为何我独独将田庄改造的详细方案交予柳家与您？”
　　他抬手招来侍从，捧着一方檀木匣恭敬呈上：“柳家重利，他们手中田地数额庞大，而您……”
　　匣盖掀开，露出半卷泛黄的《农政要略》残本：“您十年前在江南任上试行的‘桑基鱼塘’之法，至今仍造福当地百姓。”
　　尤侍郎瞳孔骤缩。那本残本是他早年心血，连夫人都不知晓存放何处，此刻却在宋辞手中。
　　“大人想护住夫人的田庄，我想推行新政。”
　　宋辞指尖抚过残本边缘：“陈太傅大肆囤积陈粮，意在扰乱春耕，若届时新政田庄颗粒饱满，而他的粮商盟友血本无归，岂不快哉。”
　　尤侍郎忽然想起今早夫人望着账本时的愁容。
　　他当年江南上任之时，也曾造福一方，让当地的百姓们户户有余粮，人人吃饱饭。
　　可回长安后，满朝皆是陈太傅党羽，他的一腔抱负渐渐被磨成案头蒙尘的残卷。
　　如今宋辞的新政是个契机。
　　连皇上都看重的新政，陈太傅手再长，也不至于一手遮天吧。
　　“宋辞，你以为陈太傅为何敢囤积陈粮？难道真的以为只是为了对付你？他在朝廷经营数十载，势力早就如参天大树盘根错杂。他的粮商盟友把持着江南七成漕运，就算新政田庄亩产翻倍，运不出、卖不掉，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的手指无意识掐住腰间玉牌，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愤懑：“几年前，我想从江南调些新稻种进京，半道就被陈太傅的人截了，最后连运粮的船工都被安上私通敌国的罪名。”
　　尤大人猛然抬起头看着宋辞。
　　“你本来就和陈太傅有过节，还广授农事知识，推崇新政之法，将粮食种出那么多来，这明晃晃的就是在和陈太傅打擂台，宋辞啊宋辞，你这是在找死你知道吗？”
　　宋辞笑了：“那尤大人，你怎么愿意按照我的要求，申时见面呢？以您的能耐，你会看不出来我想干什么？”
　　尤大人望着宋辞眼底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喉间泛起一阵酸涩——是啊，若不是存了几分心思，何苦巴巴应下申时之约。
　　“好个牙尖嘴利的宋世子，宋编修。”
　　尤侍郎重重一叹，背过身去望着影壁上斑驳的月光：“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陈太傅的手段，哪是你我能轻易撼动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这些年我在朝堂上装聋作哑，连夫人都怨我没了当年的血性……”
　　“所以您才留着这本《农政要略》。”
　　宋辞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指尖轻轻叩击檀木匣：“大人在江南疏浚河道、推行桑基鱼塘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害怕得罪权贵，连自己的心血都要藏起来？”
　　尤侍郎浑身一震，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他踩着泥泞的田埂，手把手教百姓挖塘养鱼，看着荒芜的洼地变成稻浪翻涌的沃土。
　　可回到长安后，陈太傅的势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他所有的抱负都压成了案头的残卷。
　　“您以为我广授农事是在找死？”
　　宋辞绕到尤侍郎身前，目光灼灼：“我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粮食不是某些人的私器！陈太傅把持漕运又如何？只要新政田庄的农户越来越多，他的粮商同盟就会不攻自破。”
　　他突然压低声音：“而大人，您才是这场棋局中最关键的落子。”
　　尤侍郎猛地抬头，却见宋辞已展开一卷泛黄的漕运图，图上用朱砂圈出的正是他当年在江南留下的隐秘航道。
　　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九曲十八弯的河道、藏在芦苇荡里的暗闸，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细节，宋辞竟能一一还原。
　　“您当年在江南布下的局，我替您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宋辞的手指划过图上某处：“青溪支流可直通扬州港，只要我们用新政改良的种子换农户的存粮，再从这条秘道运出……”
　　“够了！”尤侍郎突然打断他，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完十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