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嵩耳畔炸响漠北朔风，眼见汉军赤帻如云席卷草原，却见李广雕弓搭箭射向自己眉心。箭簇破风时竟幻作董仲舒执春秋简的虚影。
　　"天命靡常，惟德是辅！"
　　箭尖所指处爆出昭君出塞时琵琶弦断的裂帛声。
　　烟尘再起时安西都护府的残垣矗立眼前，郭昕明光铠嵌满龟兹弯刀的碎刃。沈嵩足下突然陷入怛罗斯血泥，大食重骑兵的链甲与唐军陌刀相撞迸出火星。
　　杜预注的左传残页在硝烟中翻飞，韩愈谏迎佛骨的奏疏字迹渗出血珠。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沈嵩喉间忽涌起崖山海水的咸腥，文天祥襕衫上的浪涛纹竟与厓山宋军的船帆连成片。陆秀夫背负幼帝的身影将坠未坠时，王阳明从龙场驿的瘴气中走出："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戚继光锁子甲缀满倭寇薙刀碎片，鸳鸯阵在钱塘潮头忽化作顾炎武执笔狂书。
　　沈嵩眼前浮现张居正改革田亩的鱼鳞图册，忽听得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冷笑："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这声冷笑震得永乐大典哗啦翻动，孟子"民为贵"三个金字突然灼穿书页。
　　浓雾深处墨翟踏着机关鸢掠过，手中矩尺量度着沈嵩跳动的经脉："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鬼谷子却在云梦山巅摆出捭阖棋局，黑白子竟是用范仲淹"先忧后乐"的墨迹凝成。沈嵩正欲执子，整张棋盘突然化作戚继光督造的虎蹲炮，炮口喷出的却是王夫之《读通鉴论》的残章。
　　何为家国？何为家国？何为家国！
　　只要想清楚，沈嵩就能更上一层楼。
　　到底是有家无国，还是有国无家？三年飘零，沈嵩早就把故土忘却，那座村落坐落何处，他早已记不真切。
　　霜气浸透断龙崖，沈嵩的三春剑剑脊暗藏的云雷纹突然渗出玄黄气，凝成三十六道上古剑诀虚影。崖畔老松忽坠千年松针，针尖竟组成《灵霄剑典》还未解锁的篇目。青衣仙人踏着松针凝成的剑桥踱来，腰间玉珏压得满山晨雾矮了三分。
　　"不想几百年后还能见着我的传人。"
　　仙人指尖凝出朵剑气青莲，广袖卷起七十二峰残雪，雪粒在朝霞里凝成当年苍梧剑宗的万剑朝宗图："苍梧剑宗的青蚨令旗可还飘在东海之滨？"
　　沈嵩剑尖挑起块青石，石屑簌簌凝成工部贪墨的河工银账册："前辈说的剑宗山门，十年前就被河工银贪案牵连，如今只剩些断碑埋在黄河淤泥里。"
　　“我在天上等了张齐，白燎，吴花五百年，他们怎么还不来找我？”
　　“莫非是人间值得留恋，连一起做剑仙的誓言也吃了去？”
　　“前辈说的三位，小子从未听过，怕是早已消散在历史尘埃中。”
　　“既如此，你可知我是谁？”
　　......
　　沈嵩的沉默换来青衣的一声冷哼。
　　仙人鬓角银丝忽如万剑齐发，将沈嵩的三春剑钉在悬崖上："家国剑意最忌私仇，你心中...可一丁点国都看不见"
　　“小子背负家族血仇，那少年剑和逍遥剑实在与我无缘，山河剑更是嫌弃我至极......”沈嵩目光灼灼。“求前辈指点，何为国？”
　　“你要问我何为国，我到要先问问你，何为剑？”
　　“剑就是剑，是杀人的武器，再无其他含义。”
　　“你放屁！”
　　青衣震碎手中青莲，花瓣化作剑冢残碑压在金印上。
　　“念你是我最后一位弟子，我姑且告诉你。”
　　“心之象，灵之载。剑起而气随，心动则意生，天地万象，尽可容于一剑之中。剑非凡器，乃道之显现，乃乾坤之桥梁。这就是剑。”
　　“为何剑士？”
　　“以剑铭志，以剑立身，以剑窥天机者。剑士观天下为炉，剑为薪，心为火，以一己意志炼万物真理。剑士之道，乃以身合天，因剑通灵，万物共鸣。”
　　“何为剑意？”
　　“非形可囿，非法可拘，虚实无定，如风中月影，似镜里花光；无声有韵，既藏于心，亦融于天地。剑意贯生死，通阴阳，剑出如星陨，天地为之改色。”
　　"你的家国剑意应是这般炼成的。"他望着沈嵩剑锋上不肯散去的民怨黑气，突然并指在虚空划出《灵霄剑典》终章——那本该飞升的篇章里，赫然写着"以苍生为炉，红尘作火"八个血字。
　　“民即是国，国即是家。”
　　残月坠在沈嵩剑尖时，整座藏书阁突然浮起七十二道星轨。卫青的青铜钺铭文、霍去病的狼头刺青化作金粉，顺着汗青残页游入他周身窍穴。李琼留在檀木匣底的那缕内力迸发，竟与文天祥《正气歌》的笔锋、顾炎武《日知录》的墨痕绞成赤色长河。"王师北定中原日..."沈嵩喉间迸出的诗句突然裹满边关血砂，三春剑锋炸出万道金线，将书房穹顶捅出个星河倒悬的窟窿。
　　"成了！"青衣仙人突然折断窗棂上垂落的紫藤，断茬处渗出三百年前他在天山种下的剑意。藤蔓疯长成登天剑梯，每级台阶都镌刻着李靖雪夜破突厥的寒光、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残影。沈嵩眉心血痣突然裂开，迸出张覆盖半座京畿的《江山社稷剑阵图》。
　　九天星宿突然齐齐崩裂，天枢星碎成白起坑杀赵卒的青铜钺屑，摇光星化作岳飞朱仙镇冻裂的冰甲。坠落星辰拖着血火尾焰砸向李府祠堂时，供桌上的三百灵位突然直立如剑，沈嵩手中剑柄滚烫如熔岩，淬火时竟映出班超投笔从戎的侧影。
　　三千柄锈剑自地脉深处破土而出，剑刃缠满各朝戍卒的裹尸布条。长安城头戍卫的陌刀突然脱鞘升空，与沈嵩的剑气长河汇成巨龙。铁匠铺里未成的胚铁迸成流星，裁缝铺中的银针化作剑雨，就连醉汉怀里的酒葫芦都喷出剑气。千里山河响彻金戈铁马之音，仿佛历代战魂在剑鸣中苏醒。
　　青衣仙人突然撕下半截衣袖，布帛竟化作当年手书的《灵霄剑诀》残页："家国剑意已臻圆满，该寻你的少年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