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四个字砸在朝堂上,李密袖中的玉牌悄然滑入暗袋。沈嵩收剑入鞘时,三春剑上的霜花正巧落在工部侍郎未寒的尸身上。李睿锋弯腰拾起追魂弩的瞬间,瞥见弩机内侧极隐秘处刻着的"沈"字,被新鲜的血迹染得愈发清晰。
宫墙外的柳枝突然爆出新芽,料峭春寒里,竟有早莺在染血的琉璃瓦上啼了一声。
暮雨敲打琉璃瓦的声响穿过九重宫阙,檐角镇魂铃的铜舌正将最后一缕血腥气卷碎。沈嵩踩着青砖缝里未干透的乌血渍,忽见汉白玉栏杆上蜷着半幅被雨水泡烂的《祭天策》——李琼血书的末尾"臣罪当诛"四字恰好黏在他皂靴底。
"沈仙尊当心路滑。"
李密蟒袍下摆扫过阶前红蓼,金线绣的蟒眼正对着西侧偏殿飞檐。话音未落,拐角处转出十二盏青鸾宫灯,持灯的陈公公额间朱砂痣红得发紫。
夜风掀起沈嵩腰间蹀躞带,银鱼符与龙纹玉珏相撞时发出凤鸣般的清响。
"陛下口谕。"陈公公手中拂尘缠着沈嵩腕骨,"宣二位往长生殿叙话,即刻。"
殿内龙涎香混着血腥气,皇帝歪在鎏金榻上剥石榴,殷红汁液染得玄色常服像是刚从丹陛前血泊里捞出来。
"沈卿的三春剑,比工部新铸的千牛刀还快三分。"皇帝吐出粒石榴籽,籽尖沾着的血丝在青砖上凝成小篆"李"字,"连朕的卫将军都要甘拜下风。"
李密蟒袍上的金蟒突然昂首,他抢在沈嵩答话前叩首:"睿锋那手破军剑法荒废多年,怎及沈公子祖传的三春剑意?要论首功......"
"哦?"皇帝指甲刮过鎏金榻扶手上的夜明珠,珠内浮现出大典时沈嵩刺破李琼袖管的画面,"那李卿说说,当刺客的弩机贴着朕的耳畔飞过时,沈公子如何能在二十丈外看清凶器纹路?"
"臣惶恐。"沈嵩喉结滚动的声音惊起屏风后栖着的血眼乌鸦,"若非卫将军先伤其经脉,微臣的剑气岂能破开李琼的护体劲力?"
皇帝忽然砸碎手中石榴,溅起的汁液在屏风上绘出的《推背图》上。
"朕查过武榜。"玄玉圭擦着沈嵩耳畔飞过,钉入屏风饕餮纹的眼窝,"三百六十名在册高手,竟无一人能使出沈卿的招式。"
"沈卿,不去武榜求个名声,可惜了。"
“回陛下的话。”沈嵩低垂着头,烛光映射眉间,瞳孔晦暗不明。“微臣不爱功名利禄,只想自由平淡一生。”
“那你怎么会去李家做个客卿?”皇帝左手搭在沈嵩肩上,微微发力。“莫不是觉得李家给的东西,朕给不起?”
“还是说,你在欺骗朕?”
屏风后的刀斧手已经按奈不住,只待皇帝的暗号。
沈嵩满头黑线。这个老杂毛,被李琼的刺杀吓怕了,看谁都像反贼!
李密突然膝行两步:"陛下明鉴!沈嵩本是陇西绸缎商,去岁中秋灯会与我那妹妹昕玉在渭河畔...一见倾心。"
殿外忽起惊雷。
“陛下见笑了,微臣只是觉得李府千金乖巧可人,实在让人倾心不已。微臣自问年过双十,却始终未有成家,今生若能得李姑娘青睐,便愿放下一切。说来惭愧,臣用这不光彩的借口混进李府,其实也只为与她多接触几分。”
沈嵩说到最后,竟还露出几分尴尬的笑,似乎就是一个略带几分无赖腔调的江湖汉子,好不容易看上一门好亲事,想要死皮赖脸攀个高枝。
饶是皇帝城府再深,也被这有些荒唐的理由给逗乐了几分。
他缓和了眉宇间的怒气,一边把玩手中茶盏,一边上下打量沈嵩,好半晌才“哼”了一声:“原来是个情字当头。如此说来,朕要是替你指婚,岂不是得了你这大好人情?”
这一问,竟带了几分戏谑。大殿内的烛火跳跃,在那金漆椅上落下一道摇晃的黑影,与皇帝的面孔重叠在一起,宛如修罗夜煞般的狰狞。
李密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玩笑,还是真想借此机会做些文章。他硬着头皮跪下,面带郑重:“这……若能得陛下亲自赐婚,是我们李家的荣幸。但臣妹毕竟尚未过门,婚事尚需一个明媒正娶的仪式,也须得公婆同意。只是,若陛下真心觉得沈嵩有功,愿意赐他一桩好姻缘,那我李家自然感激不尽。”
皇帝听罢,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沈嵩跟前,隔着不足半尺的距离俯视:“沈卿,你曾护驾有功,还能在那混乱时刻将李琼击溃。朕要嘉赏你,岂能只给你一个七品小官了事?朕这就下旨,你与李昕玉三日后成亲,婚礼就在皇城里操办。朕要让百官都知道,你沈嵩是朕亲封的驸马!”
皇帝将丞相之妹与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人捆在一起?
“怎么,还不谢谢陛下!”陈公公在一边看的腿软,赶紧催促沈嵩。
“微臣……微臣感激涕零,叩谢陛下大恩!”
走到宫廊外时,陈公公已不知所踪,唯有几名侍卫神情木然地站在高高的宫墙脚下。
夜色渐深,雨后凉风吹得人心寒。李密站定在回廊石灯旁,轻轻叹了口气。他眼神复杂地看了沈嵩一眼:“从今日起,你就要贴着我李家,做我的妹夫了。当初那番合谋,你我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反成了陛下手中的线偶,稍有差池,便会被扯得粉碎。”
沈嵩不答,侧耳听着宫墙之上夜鸦扑扇翅膀的声音。
李密苦笑,低声说:“婚事一事已成定局,我会回府先通知昕玉。她脾气倔强,但也并非不识大体。只是,沈兄……从今往后,你在朝堂可再无法隐姓埋名。李琼的余党,或许还有暗桩,你我都不能掉以轻心。”说罢,他从袖中摸出那方琉璃玉佩,轻轻塞到沈嵩掌心,然后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这玉佩……是陇西某位老友赠予我,以后你若遇险,亮出此物,或许能唬退几分。但切记,要慎之又慎。”
沈嵩低头凝视手心那块玉佩,借着宫灯的微光,看得出那通体琉璃中仿佛浮现出淡淡的血影,和先前李密蟒袍暗纹上的狼头颇有几分相似。
“多谢李相。”
第四十一章 指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