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爱情从来都是苦的。如果爱是一朵莲花,最美丽的爱一定是那清苦的莲心,一直苦到心里,然后才能有那美丽的花。
桃花不会终有结果,半途零落,短暂的命运只能徒留伤心。
奈何慕晴与未央的爱情不是那支香远益清的水上清莲,而偏偏又是这一朵花开一半便残落成伤的妖娆桃花。
一世花开,三世寂寞。慕晴守在挽晴楼中,等来的却是闷不出声的下人,手脚利落地搬着自己的东西。
远远望一眼相近却遥远的洗月楼,慕晴苦笑,现在,他已经不要自己了。
“大人......”雪银阻止一番无果,站在慕晴身后满脸难色。慕晴不看她:“他回来了没有?”
雪银脸色微变,轻轻点头。
慕晴凄美一笑,不管挽晴楼里的动静,转身下楼向洗月楼走去。
“大人,您到哪里去啊?”雪银紧紧跟在慕晴身后,不明缘由。慕晴微微侧过头,声音被风吹过:“去要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理由。”
“哦。”雪银应过一声,又急忙捂住嘴,跟在慕晴身后。
雪银还是只敢守在洗月楼的树林外,目送慕晴纤柔无力地飘进树林深处,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树林尽头的洗月楼依旧清冷脱俗,慕晴远望一眼,没有多余的感想,缓步踏上楼去。
莫愁在楼梯处拦住了她的去路,他头浅浅低着,眼里流动着难以言喻的莫名感情。沉默一会儿,莫愁终于抬起头对上慕晴幽怨哀伤的目光,轻轻说:“小姐,公子他......公子他说不想见你......”
慕晴眼眶微微泛红,好笑地看一眼楼梯尽头,楚未央的房间就在离那里不远的地方。一会儿,她柔柔看着莫愁的脸,说:“......我也不想见他。”
莫愁看着慕晴一怔。慕晴逼回眼泪,清清嗓子:“但是我今天不得不见他,我要来取回一样东西。”
抬手轻轻拂开莫愁,莫愁一时发呆没有阻挡,身子顺着慕晴的手微微一侧。慕晴像秋日里飘落的枯叶,无力地走上楼去。
再次踏入楚未央的房间,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房中的味道未变,人未变,只是情已变,梦已凉,爱已伤......幽兰香不讲道义地窜入鼻息,惹出慕晴的眼泪。慕晴侧回头,竭力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楚未央一袭白衣,站在屋中角落上的文案前。慕晴脚步很轻,轻轻拨开雕花文案前的珠帘,站在楚未央面前。
楚未央手执毛笔,雪白宣纸上字龙飞凤舞。一沓已经干透的纸上,大多写着内敛而狂舞的‘静’字。慕晴轻轻一笑,从他笔下的字可以看出他此时浮躁不稳的心境。
慕晴站在楚未央面前没有出声,楚未央假装平静,恍若无人地继续练字。半晌,楚未央突然紧咬下唇,蘸饱浓墨的笔在纸上乱划而过。遒劲有力的一副墨宝就这样毁在他的手下。折断手里的笔,楚未央闭上眼,很久才睁开,冷漠的看着慕晴,声音幽冷:“楚某说过不想再见慕小姐,慕小姐为何还要闯来?女子矜持之礼,想必慕小姐应该学过吧?”
慕晴冷笑,心如绞痛:“本座今次过来,只是想还给楚丞相一样东西。”慕晴从袖中取出冰弦,当着楚未央的面把冰弦放在桌上。
转回身,她努力微笑:“本座今日就要入宫陪驾了,今后就是陛下的女人,身边带着楚丞相的心爱之物实在有失体统。”
两人之间隔着珠帘,楚未央看着她伪装的笑靥,感觉身体发软。她总是这样,太过善于伪装,所以到头来,伤害的总是自己。如果今日她来这里哭闹,楚未央心里兴许还会好受一些。但她表现出来的总是这么理智,就算极度伤心,极度痛恨,她也总是可以伪装得让旁人无法发现一丝痕迹。她对他的怨,让她不再在她的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表情......楚未央没有表情,目光疏离地看着慕晴的脸:“现在楚某与慕小姐再无瓜葛,慕小姐可以请回了。莫愁......”
“我还要来拿回一样我的东西。”慕晴讪笑,好笑地看着珠帘里的楚未央。
楚未央一瞢,站在文案里边,压着声音:“什么东西?”
慕晴不及不忙,讲得很清楚:“我的心。”
看着慕晴微笑的表情,楚未央收在身后的手猛地一颤,脸上极力保持如水的沉静。目光不知放在何处,没有讲话。
慕晴仍旧笑着,笑容像风中渐残的娇花。纤长的手指慢慢浮上冰弦冰凉的笛身,月眸半垂,水唇弯得柔美:“很不幸,楚丞相,我已经爱上你,把我的心完全的给你了。现在既然你要把我送入宫中,就请你完整地把我给你的心交还给我,让我和陛下得到属于我们的幸福。”慕晴脸上笑得娇花照水的美艳,心里的泪却下起倾盆大雨。她想问,子玉,你可知,你在小晴心中种下名叫喜欢的种子现在已经开出爱的花朵。只是还没有等到你来一嗅花香,我就要亲手将她付之一炬。用我的心火把她烧得飞灰不剩。现在,在我心中,我想留下的,就只有对你的怨。怨并着未遂的爱,会在我的生命中永远延续下去。
爱来得干脆,爱走时,我也不会留恋......
“慕小姐说,楚某应如何将小姐的心还回来?”楚未央没有笑,他笑不出来,单薄的声音隐隐颤抖。
“给我一个让我心死的理由。”慕晴骤地抬头,对上楚未央清明的目光。楚未央一怔,握在袖子里的手隐隐作响。
半晌,楚未央哽咽说出:“其实从头开始你就只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
慕晴眼里泪光闪烁,努力在楚未央面前站稳,安静听他把话说完。
楚未央的声音凉得似水:“你聪颖智慧,机智过人。我要帮陛下取回皇位,暗中招揽天下才杰,但女中之才,我见过的唯有你一人。所以我就想将你留在身边,把你嫁给陛下,以便助我们一臂之力。然后我带你周游魏国,不经意间总会让你了解魏国现状,再利用你体内正义的血液,让你一步一步走上我事先为你设想好的道路。后来,陛下为了你愿意夺回本属于他的皇位,我心中的后位就留给你。等陛下登基后,就立你为后,也算是作为一种对你的补偿。”
慕晴苦笑,眼里就要落下的泪水缩了回去。原来,从故事的开头,她都只是楚未央手中的一枚棋子,开始了被他利用的命运。难怪他会对自己那么好,他会从阻止自己和沈源的婚事,他会从孟凉渊手里救出自己。在相信命运一心寻死的时候,他会对自己说那么动听的话来鼓励自己,给自己继续活下来的希望。他说会和自己一起反对命运,一直一直都不要分开......原来,一切都不是源于他心中的爱,只是自己还没有完成他事先给自己定好的任务,所以还不能死罢了。原来,故事的真相竟然是这么的好笑。
“是么?原来你对我的爱都是假的。原来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还可笑的附上了一颗真心。”慕晴似乎笑得恨快乐。她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楚未央的脸,然后抬手使劲揩自己的唇,开心地问楚未央:“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竟然还被你吻过这么多次。现在这些吻......”慕晴突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她在心里不停说着,现在这些吻,都成了赤裸裸的嘲笑和讽刺。
楚未央紧紧握拳,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跑出去抱住她,永远都不要再放手。
“慕小姐.....”楚未央试着喊她,慕晴轻轻点头,转过身狠狠捂住胸口,用丝帕擦去脸上的泪水,回身浅浅一笑,说:“我没事。”
楚未央心如刀割,但他能做的,就只有忍耐和继续无情的伤害。
“也许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幻像,虚无缥缈。但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缘自内心,没有半分虚假的。那日在断墙下,见到你坠楼寻死,我的心比亲眼见楚家屠门还要痛。你是第一个让我学会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但你是陛下的人,是我一时私欲才将你在棋盘上摆错了位置,现在,也该由我将乱了的棋局还原,让你回到你最初应在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不应该有我。”
慕晴冷笑:“是啊,我到底只是你手中一枚任你操纵的棋子,是白是黑,是生是死,不是全都由你说了算么?下棋,弃车保帅尚且不足为怪,更奈何如今我只是被你利用殆尽的弃子一枚,还怎敢期盼与你这位技艺高超的棋师结下一段良缘?”慕晴微微欠身,“先前的事,还望楚丞相莫要见怪,一切都是因为慕晴自作多情,所以才惹来今日的诸多不快。”
楚未央很累,不知道自己究竟讲了些什么,所以看见她这样虚假的笑容。
“楚丞相的话讲得很好,本座现在已经拿回我交出的一枚真心。本座这就离开,丞相不必相送。”楚未央没有回答,慕晴含笑转身,泪又迅速落下,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楚未央亲眼看着她离开,爱恋却不能挽留。
漫天的雪花,残损的城墙,再冷的心终究抵不过唇上那温柔的一吻,随着爱深深烙在心上。如今,却要生生将他忘记,将这份爱连根拔起。如此决绝,为的是心中的恨,还是那可笑的尊严?
曾经相爱的场景变成幕布从眼前缓缓拉过,每幅图变得都像渗入过鲜血一样惨烈,让人心碎。慕晴哭着走出洗月楼,每走一步,都像踩上利刃那样痛。
直到慕晴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楚未央像一座訇然倒塌的玉山,瘫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苍白。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第七卷,一百零六章,你必为后(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