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未央保持沉默回到惜弦府,慕晴一路紧张地瞄过她几回。他没有说话,只紧紧握住慕晴的手,像是想要他们的手长合在一起的感觉。
夜渐渐深了,楚未央披一身夜色从外面回来。慕晴换了睡袍坐在楼上等他,翠眉总是舒展不开。
楚未央悄悄隐去一脸疲倦上楼,伸手爱恋地抚上慕晴披散的青丝,在烛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楚未央淡淡笑起,声音温润如水。
慕晴顺着他的衣袍缓缓抬头,看见他清贵几世的面容,一时哽咽。
花谢花开,缘来缘散。一指流沙不能握于手中,一世情缘却不愿让它就此逃走。
“子玉,我一生只愿嫁给你一个人。”慕晴月眸里水汽氤氲,娇美的脸上梨花带雨。楚未央含笑点头,将她横抱起放回珠帘内的床上。
“先睡,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看到楚未央平静的表情,慕晴安心地点点头,她知道他就像神一般,可以解决任何事情。
慕晴闭上眼,楚未央弯腰在她眸上轻轻落下一吻,慕晴很快便睡过去。等到慕晴睡着,楚未央的表情变得从未有过的冰冷。离开挽晴楼。他没有回洗月楼,而是出府连夜进宫。
夜色已深,吹来的风几丝凉彻。楚未央白衣飘飘,敛起目光站在裕隆宫里的花园里。月光悠然洒入湖中,映出楚未央雕刻般完美的侧脸。
吴羽寂一身紫金龙袍,披着披风,正坐在楚未央身后煮茶,悠闲自在,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不会放手的。”声音幽凉如水,楚未央紧紧握住手中的宝剑。
红唇半携,吴羽寂手里端着一只青花茶杯,邪魅看着楚未央清隽的背影:“朕也不会放手。”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该人道,尊重她自己的意思才是。”
吴羽寂听了只觉得好笑:“人人都说,恋爱中的女子智商低于零。现在,她就是一只没有智商的小动物,根本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依陛下的意思,哪样的判断才算正确?”
吴羽寂轻轻摇头,再晃晃杯中的茶:“未央。”这是许久没有真心唤出的名字,叫出口的时候有一刻的心酸,“你要什么朕都愿意给你,包括魏国的江山。但惟独小晴,朕不能给你。”
楚未央目光敛得更紧,隐忍半天,咬牙问道:“为何?”
吴羽寂邪魅的脸沉寂下来,恍然将杯中的茶当做了酒,缓缓说:“因为她的肩上有血红的桃印,她就是与我有千世情缘的人。”
“她不是!”楚未央从来没有的激动,他转身狠狠盯着吴羽寂的脸。吴羽寂也被他的反应吓到,看着他愣了半天。
嘴唇翕合,楚未央看着吴羽寂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多想告诉他与他有千世情缘的是他楚未央,不是慕晴!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缠着她不放。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把她给你,她是我的。”宝剑出鞘,楚未央踩着一段白月光向石桌上的吴羽寂刺去。吴羽寂也是有备而来,立即拔出藏在披风下的赤散剑。
剑光霹雳,红光与白光交缠在一起,飞舞着打破了花园中的祥和静谧。月乱花残,白紫身影在空中翻飞追逐。楚未央从净寒山学成归来,一身武艺略强于吴羽寂。吴羽寂虽略逊于楚未央,但二人比武时并不至于到会受伤的地步。交锋中,吴羽寂一回身看见楚未央清寂坚决的脸,桃目里荡起莫名的涟漪,飞来的利剑迅速刺入他的胸膛。吴羽寂中剑,从空中重重落到地上,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楚未央缓缓落在地上站稳,头微侧,血在清冷的月光下顺着剑刃蜿蜒而下。
吴羽寂捂住自己的胸口仰天大笑。
大量禁卫军顷刻间涌入裕隆宫,都被张公公挡在外面。这时,许久不见的洛瓷南从外面进来,跪在地上。
“禀告陛下,宋国皇族已全部服下鹤顶红。明天一早,臣就贴下布告说宋国皇族全部畏罪自杀,然后发国丧,以显陛下仁厚。”
吴羽寂得意一笑,斜看一眼楚未央,对洛瓷南说:“瓷南,过来把朕扶起来。”
扑通一声,洛瓷南怔在原地,清贵一世不畏权贵的未央公子恭敬的伏倒在地,双手上托着左相的官印。他面色沉静:“陛下,未央有罪,请陛下革除左相一职。”
吴羽寂讪笑,声音从喉咙里轻轻逼出:“想走?”
楚未央不看他苍白的脸,没有回答。
“今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瓷南,宣李太医。”
“是。”洛瓷南扶着吴羽寂倚着石桌坐好,转身快走进裕隆宫。
楚未从地上起来,走到吴羽寂面前:“你是杀给我看的。”
吴羽寂的脸痛苦地抽搐一下,血还一直在流。抬头看着楚未央依旧平静如水的表情,他知道他此刻心如刀绞,他从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伤痛上。
“没错。”吴羽寂答得爽快,缓口气笑道,“吴敬溪一家的性命,还有你心中苍生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你手上。一念之间,可能就有好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
吴羽寂的声音越来越小,半晌,他脸上袭起一抹苦笑,像是自言自语:“朕说过,朕倘若没有小晴,朕可以亲手覆了这天下。”
李太医来了,吴羽寂被抬回裕隆宫。楚未央一个人留在花园中,身影显得那么的孤单,无助。
左手是心爱的女人,右手是苍生的命运,未央的选择该何去何从?世界之大,何处才容得下他?他早已没有家,没有形体,没有灵魂了,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死在自己母亲的手里。在那时,他就已无情可依,无家可归。天注定,他只能孤单一人。
楚未央来到三途河,在河畔筑起一间竹屋。日日对河弹琴,细数落花。
锦州城中辰羽帝半夜遇刺,生死未卜;左相失踪,下落不明。魏国情况又一度跌入谷底。
慕晴忙着四处寻找楚未央,一直没有进宫看吴羽寂。她没想到,那夜甜蜜的吻后,留下的既然是无尽的折磨苦痛。
吴羽寂的伤显然是有人虚张声势,不过五日,便能上朝,开始操劳处理国家政事。
慕晴终日以泪洗面,不到半月,整整瘦了一圈。
婚礼在即,慕晴日日黄昏守在惜弦府外,希望楚未央会奇迹般地出现。
这一日,是楚未央和慕晴约好的婚期,本该热闹非凡,幸福无比的场面却是一片无言的死寂冷清。满树桃花残败,落了满地。残阳若血,慕晴穿着火红的嫁衣从清晨开始一直坐在惜弦府大门的一棵桃树下,浓艳的妆掩过她脸上的伤疼和憔悴。微风吹来,桃花落在肩上,她目光呆直,没有动手拨落。
下垂的眸里出现一片袍角,慕晴火红的唇角浅浅勾起,眼里流出哀伤。
“你来做什么,看笑话么?”
吴羽寂没有说话,脸色还是几分苍白。挥一挥衣袖,让随行的张公公退下,静立在桃树下看着慕晴。
天渐渐黑下来,夜很凉,桃花飘然落下。吴羽寂站得久了,脸上越发没有血色,慕晴呆坐着不看他。
“随朕回宫吧,未央他不会回来了。以后的日子,朕会好好照顾你的。”
慕晴轻轻摇头,眼泪沿着顺着她涂满腮红的脸滑下来,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要等他回来。”
“朕说过他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我也要等!”慕晴有些激动,“我就是要等得他心存愧疚,我就不信我等到白发苍苍他也不忍心躲着不见我!”
吴羽寂一时语塞,顿一顿又说:“如果未央不在了呢......”
慕晴猛地一个寒战,像是被放空了灵魂,半晌她回过神来,声音很虚幻:“那我就一辈子为他守寡,守着这惜弦府,守着洗月楼。”
吴羽寂一时沉默,在慕晴身旁坐下。桃目看着她痴情的脸,想问她这样做是不是对自己太残忍了呢?明明是自己先爱上她的,为何现在自己却成了她和未央爱情中手段残忍的第三者?她和未央,他不愿伤害任何一个人,到头来,每个人都遍体鳞伤。
脱下自己的披风轻轻搭在慕晴身上,慕晴等累了不知不觉就靠着吴羽寂的肩膀睡着了。慕晴一直不曾明白,其实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一直都有一个坚实的肩膀等着她来依靠,无论什么危险,他都决不允许她受一点伤害。
慕晴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挽晴楼的床上,身上还穿着火红的嫁衣。雪银说昨夜亥时,楚未央还是没有回来,吴羽寂就把她抱回来了。他说如果哪日她想通了,就搬回紫宸宫住。说完后,吴羽寂脸色惨白着就回宫了。
这时已是辰时,过了早朝时间。慕晴换下嫁衣,穿一件雪白的长裙,梳着慵懒的妆,继续坐在挽晴楼上等。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转眼到了六月,慕晴仍是没有楚未央的半点消息。宫中已经来催促了几次,请她尽快搬去紫宸宫。她心想,楚未央不辞而别定是有他的原因,他一定还在锦州的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她相信他不会就这么轻易地丢下自己。
爱情都是自私的,对于吴羽寂,她心中存满歉意,但她明了自己的心属于楚未央,然后再也容不下另一份感情。这种爱,似乎与生俱来,无需任何原因和无谓的解释。所以自从楚未央无由失踪,慕晴守着这份看似来自本能的爱,虽然伤心,但从来没有绝望放弃过。
她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自己的地老天荒。
第七卷,一百零四章,你必爲后(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