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街道行了很久,慕晴坐在安夏倚月对面,颠簸得有些困了。不时悄悄拧一把自己的大腿,慕晴清醒一些,看一眼安夏倚月。她厚重刘海下的一抹邪笑总是静止地挂在那里,久久不散。
马车停下来时已是半夜,慕晴静坐在马车里等待安夏倚月的动静。安夏倚月斜眼瞄她一下,提着裙裾利落下了马车。外面还在下雪,慕晴探出头,一股莫名的香味萦绕而来。
“怎么?慕晴小姐害怕寡人加害于你不成?”安夏倚月回望一眼车上的慕晴,妖娆的眼里流露出几分高傲和不屑。
“怎会?”慕晴笑得浅淡,说着拉开轿帘跟着下来了。冰凉的目光在安夏倚月火热的脸上肆意游走,“就算是死,慕晴也会找人同行。不然黄泉冷落,慕晴一个人会感到寂寞的。”安夏倚月听了,轻狂的表情瞬间僵住,久久才道:“慕晴小姐里面请。”
慕晴顺着安夏倚月手指的方向,看见身旁一条小溪里用光滑卵石铺成的脚桥,溪里的水早已结冰。卵石和冰块在银白的月光下发出泠泠冷光。小河的对岸,是一座雄伟浩大的宫殿。
还来不及思索这是何处,无论这沙漠中结冰的河流,还是河流对岸辉煌的宫殿。安夏倚月就已迈出脚步,借着河中的卵石去到对岸。后面不着村不着店的,情况不比前面好。迟疑片刻,慕晴索性外开脚步,几步就站到安夏倚月身边。
空气中仍然弥漫着若有似无地莫名香气,加上一日舟车劳顿,慕晴睡意越弄,有一步没一步地跟在安夏倚月身后,慢慢靠近树林掩映后的宫殿。恍惚间,慕晴越来越觉得眼前的景物着实奇怪......转眼,她们来到宫殿前。一股慑骨的寒意逼来,严严笼罩重重楼阁殿堂。慕晴这才看出,这座外观辉煌璀璨无比的宫殿其实是多么的阴森死寂。没有停步,安夏倚月直接带着慕晴走进一条漫长笔直的甬道,甬道里没有点灯,顿时坠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中,慕晴紧紧拽住自己的衣领,借着射入甬道的微凉光芒慢慢向尽头走去。
大约在黑暗中摸索了半个时辰,慕晴跟着安夏倚月终于走出了这条甬道。走出来时,天边的月亮已经藏起来,有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迎了上来。慕晴暗自一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地方见到太监。抬眼重新看看这座宫殿,慕晴心里隐隐填满好奇。
“女皇陛下里面请,陛下已在殿内久候了。”把太监勾着腰,脸上堆满迎合的笑。
里面请...陛下?哦!什么意思——!?慕晴只觉脑袋一晕,险些跌倒地上。莫非是那安夏澈佯死,今日叫安夏倚月带自己到这处来,难道只想要.....慕晴心里顿时遐想万千,但无论结果究竟怎样,安夏倚月已经侧过头喊住呆立半天的自己:“慕晴小姐请随我来吧。”
无奈不管脚有多么不情愿地再往里迈,慕晴还是清雅笑起,做出优雅的姿态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大殿内玉柱雕龙,被千百盏宫灯照得恍若白昼,却仍是驱不散蛰伏于殿中的森然。四角的阴影好像随时都会化作四条巨大无比的蟒蛇,突然窜出。
“陛下真是好雅兴,竟在汉宫中摆上烛光晚宴。这一出,就不知是唱给谁看的?”安夏倚月没有脱下披风,斜看慕晴一眼,鼻尖哼出一阵冷气。
身穿烫金龙袍的男人背对着安夏倚月与慕晴,手里拿着不知名的什么香物送到鼻尖嗅。安夏倚月讲话,他并未理睬也并未转身。
慕晴怔怔看着他,见他的身形背影与安夏澈也有几分相似。但他身上的这身龙袍,慕晴却从未见过。与其说那上面绣的是龙,倒不如说是一条气势十足却也蜿蜒阴冷的眼睛蛇,让人见了不寒而栗。慕晴看着他,心里越发地感到不安。
“女皇请坐。”幽凉微寒的嗓音兀地响起,慕晴不禁立直腰,警觉地看着欲要转过身来的那这个男人。
慕晴是清楚感觉到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前的这个男人她从未见过。刀刻般深邃清晰的五官,附着一层淡淡的暗色,使他的脸纵使是在千百盏灯下也不能被人看清。慕晴不敢言,但直觉告诉她,兴许这才是话中所讲到的印堂发黑,面带凶兆,有凶煞在身。
“慕晴小姐,初次会面,唐突了。”男人摇着酒杯中猩红的酒液,勾起嘴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慕晴。尖锐的目光像两把寒剑,将慕晴身上的裙纱剥得不剩半缕。
“怎会,”慕晴强作风雅地看回他,竭力稳住阵脚,“初次相见,不知陛下尊称?”
“哼,”这时安夏倚月在一旁极不耐烦地一阵冷笑,“该不会连宋国君主的大名你也未曾听过吧?”
慕晴微怔,心跳暗暗加速。原来真的是他......这下,该见的人都见过了,她也该死而无憾了。
“慕晴有眼无珠,还望陛下莫同慕晴这等弱质女流一般见识,见怪于我。”慕晴随机应变,立即提起雪白的裙摆,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安夏倚月别过头,携一抹不屑的笑,没好气道:“好了好了,在马车里坐了一天,早该饿了,小姐快过来用膳吧。要不等这一桌上好的饭菜凉了,就白费陛下一番苦心了。”讲最后一句时,安夏倚月刻意加重了语气,慕晴听后,防备地看了看桌上美味珍馐。
安夏倚月和慕晴入座,一列舞姬衣袂飘飘,款款步入殿中。丝竹管弦舞,诗一般的意境更是为这晚的鸿门宴增添了几分凝重华丽的色彩。慕晴与孟凉渊对面坐着,孟凉渊手里拿着酒杯,色咪咪的目光跳过慕晴娇小的身体直接落在殿堂中央周身只系有一条彩带的舞姬身上。众传宋君孟凉渊荒淫无道,今日看来,传言不假。腊月寒冬,孟凉渊为满足女色之欲,竟让身体单薄的众舞姬裸体献舞。看来他色的境界,就算是云玦也可望不可即啊。慕晴暗自看他一眼,难怪他身边的妃子总活不过三十,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见慕晴沉默坐在席间不动筷,安夏倚月勉强做出温柔亲切的笑脸:“慕晴小姐是客,为何在席间还不动筷?难道是这桌上的饭菜不和小姐胃口?”
笑里藏刀,慕晴心里顿时一凉。这么着急催自己动筷,这饭菜事先很明显已被人动过手脚。但自己眼下深入虎穴,势单力薄,不想死在这个不干净的地方就不能和面前这两个戴着面具的人撕破脸。慕晴一边笑着一边用右手拿起桌上的竹筷。说来也奇怪,用筷子是汉人的习惯,楚未央早前讲过晋国和宋国都是少数民族政权,少数名族是不用筷子进食才是啊。安夏澈迎娶自己,所以为自己准备汉族日常用品,而这孟凉渊总不会好心地考虑如此周全,也提前为自己的到来做好准备吧?再说,慕晴轻轻咬着竹筷,想起从见到这座宫殿开始,慕晴就已察觉到这是汉族的风格,甚至包括殿内的陈列装饰。这些,总不会也是为她做的吧?
“慕晴小姐想什么呢?再不动筷菜就该凉了。”见慕晴仍是迟迟不动筷,安夏倚月夹起一块水晶熊掌放在慕晴面前的瓷碗里,“这是陛下宫中的特色菜,慕晴小姐有幸遇到就尝尝吧。”
“多劳女皇陛下了。”慕晴浅笑着夹起碗中的水晶熊掌,入嘴时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以她的医术,任何毒物都无法在她鼻下遁形。的确无毒,慕晴眉头微蹙,仍不放心地将水晶熊掌放进嘴里,轻轻咀嚼。
“慕晴小姐,味道如何?”孟凉渊收回目光,看着慕晴。虽是笑问,脸上却寻不到半丝笑意。慕晴见了,脊背不禁慢慢发寒......小心翼翼斟酌几句,慕晴目光清冽几许,略带寒意,看着孟凉渊回道:“香润可口,入口即化。”
“既是香润可口,入口即化,想必慕晴小姐极为喜欢才是。既是喜欢,就多吃些罢。末了,叫下面的人多准备些就是。”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慕晴脸上虽笑着,心里却暗流汹涌。安夏倚月显然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宫殿一般,动作言辞并未约束。原来,自己面前是坐着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
“是。”慕晴连连点头,但愿等会儿席宴撤下时不要发生什么自己难以解决的状况才好。纵使不想再活着面对自己千疮百孔的命运,但自己也应有选择死法的权力。总之,在他们二人手里,定然不会有什么漂亮的死相。
一夜觥筹交错,每当孟凉渊与安夏倚月饮酒时,慕晴就将杯中猩红的酒液悄悄倒出。酒滥坏事,慕晴如履薄冰,眼下只想着如何从这里逃出。
身后的舞曲渐入高潮,孟凉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池中的舞姬妖媚地扭动自己柔美的身姿,嘴里酿满口水。慕晴暗自鄙视他一眼,耳边就响起安夏倚月似柔非柔的嗓音:“听闻慕晴小姐弄琴一绝,不知寡人今日是否有耳福听到小姐的绝妙琴音了。”
慕晴微怔,目光一凛,她知道,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沉住气,慕晴从位上起身,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
第六卷,第八十二章,误落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