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城的军队入驻城东的百岁村,白日里士兵装成老人的模样在地里工作,夜间就由洛瓷南和吴羽寂一起到百岁村操练军队,分批次进行。经过一个月,洛瓷南军队的整体素质得到显著提高。相安城里则由吴羽寂轻骑组成的巡逻列队沿街巡逻,威武严肃。持着兵甲走在相安城中,不敢有丝毫怠慢。
姚木伦夜间梦回隐约听到军队的操练声,但每每坐起身来仔细听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每日辰时,便又清楚地听到城中有声势惊人的军队操练之声,但是听起来,显然没有才来那日的气势惊人。看来军队人数远远不如那日多。
一月以来,姚木伦暗中派过许多人在相安城中侦查吴羽寂的真实兵力。但每次派出的人都只能看到大街上英勇刚毅的巡逻兵,关于夜晚或是白日的军队,就没有一人看到过。
姚木伦实是弄不清相安城中的真实状况,守在溱狐府中像热锅上的一只大头蚂蚁,心急如焚。
这天慕晴刚从暮沉楼附近一个极其隐秘的山洼里操练过吴羽寂带来的一千轻骑,回到城主府。姚木伦派来的侍从,猫罗就从石浮屠后现出身来,向慕晴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玖夜公子,姚大人请您到溱狐府做客。”
慕晴低眼细细打量他一眼,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妥。双手收在身后,压着声音:“走吧。”
猫罗敬畏地为慕晴拉开车帘,慕晴掀起黑袍,爽步踏了上去。
进入溱狐府,府中的布置与城主府相去无异。两座巨大威严的石浮屠放在大门两侧,眼神凛冽。府院内没有供于观赏的奇花异草,太阳炙烤的地板上安着一张巨大的石桌,四张粗糙的石凳。一口巨大的陶土水缸置在石桌后面,装满清凉的水,清水里映出一支枯荷干瘦的风影,几分凄凉。只是这溱狐府中主要的建筑与城主府风格有所不同,这里所有居室都是由整块石板用粘土掺和黄沙粘合而成。墙壁很厚,利于冬季避寒。溱狐府左侧,有一个小型的神庙,里面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这个神庙是慕晴刚刚随着侍从进府时看见的。
“玖夜公子,请。”侍从弯腰伸手指向溱狐府中右排石殿中一个并不特别的耳室,请慕晴进去。
慕晴脚步微微一滞,又放步走了进去。侍从紧随其后。
从前院走进石室,一阵清凉迎面而来。虽已时至深秋,但日中时分,沙漠中的太阳还是热得有些呛人。
石室中以绿色为基调,帷幔、珠帘、桌布全是深浅不同的绿色。沙漠中突现绿色,慕晴先是一惊。然后才困惑这沙漠之中的城市为何会用江南的装饰风格布置房屋?
“敢问阁下就是姚木伦姚先生?”
看到帐幔后的一个俊挺微瘦的男子背影,慕晴轻声问道。这时他坐在帷幕后的毛毡上,正在弹琵琶。
粒粒珍珠落入玉盘的清脆之声渐渐止住,黛绿色帷幕后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放下自己手中绘有精美彩图的别致琵琶,走了出来。
“玖夜?”姚木伦走近慕晴,胡须下的嘴唇似笑非笑。眼里没有半分不尊敬。
慕晴抬起头,学楚未央的模样敛起目光。她觉得这样自然而然给人一种疏离,让自己面前的人不敢肆意妄为。果真,她模仿得惟妙惟肖。姚木伦见了立即收起嘴角的笑,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身量尚显不足的俊逸公子。
“玖夜公子请坐。”姚木伦等慕晴坐下后,为她到了一杯浓郁的奶茶。“听说玖夜公子与辰王是莫逆之交?”姚木伦直直望进慕晴眼中,殷殷笑意油然而生。
“这茶好特别,姚先生有心了。”慕晴端起彩绘陶杯,轻轻饮上一口奶茶,月眸里微光熠熠。
“呃,”姚木伦顿时喉咙发涩,看着慕晴发愣。
“辰王他......”
“他是魏国的王爷,相安的城主。”慕晴放下手中的陶杯,纠正道,“这里是相安城,还请姚先生分清地方,免得出错,到时得罪了谁就不好了。”
“哈哈哈......玖夜公子怕是糊涂了,这相安城魏皇已经送给吾皇了。这相安城的城主应是在下才对。”
“哦?”慕晴半眯明月眸看着姚木伦,“可为什么城主府中住着的是辰王,而不是先生你?”做状想了想又道,“莫非,昨夜先生睡得不好,所以才会大白天的就开始做梦说痴了?”
姚木伦低着头不说话,沉住半天气,低声说:“公子就不怕藏在相安城中的晋国军队?”
“哈哈哈......”慕晴学着先前姚木伦的样子发出狂妄的笑声,嚣张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楚问道,“先生觉得是你的人多还是我们的人多?”
姚木伦猛地一怔,瞳孔瞬间紧缩紧紧盯着慕晴。转眼又变得柔顺,好像在顾忌着什么。的确,他还没有弄清吴羽寂的真正实力。
忽而袭起一抹狡黠的笑:“公子可知,陛下就要立后了?”
这一句着实让慕晴一愣,如果晋皇成婚,到时他们就再也没有理由将姚木伦困在这溱狐府中了。少时,慕晴埋着头冷冷说:“恭喜。”
姚木伦一时占了上风,毫不遮掩地看着慕晴:“难道玖夜公子就不想知道晋国的新后是谁吗?”
慕晴抬头睖他一眼:“先生家的母猪下了小猪崽,先生会有闲心追究这抱猪崽的父亲是谁吗?”
姚木伦又是一愣,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他实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知道自己是被着着实实地骂了,尽管生气却找不到话会回去。
“罢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九月十九,是吴羽寂二十一岁的生辰。
这晚,吴羽寂被洛瓷南锁在城主府,让他好好过自己的生辰。
沙漠里昼夜温差很大。申时过后,温度就急剧下降。
慕晴从溱狐府回来,路过吴羽寂的房间,被吴羽寂一把从门缝里拽了进去。
“喂,你这么还在这儿?旷工啊!”慕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今日是我的生辰,小晴能陪我一起过吗?”吴羽寂抠着自己的手指,做出一副小姑娘害羞的样子。
慕晴打了一个干呕,正准备好好损他几句,就感觉到吴羽寂已经扶好自己的腰身,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怀上了?!”
慕晴白他一眼:“......怀你妹。”挣开他就要回房。
“你到底陪不陪我嘛~”吴羽寂可怜巴巴地看着慕晴娇小的背影,“人家好寂寞......”
慕晴脚步一滞,险些跌倒地上去来一个标准动作——狗吃屎。转过身,冷眼道:“不准收费,不准脱衣服。”
“嗯!"吴羽寂眼睛晶亮,不停点头。慕晴不得已地走回去。
找来一壶装在陶罐里的陈年老白干,慕晴和吴羽寂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饮。因为有了上次在醉梦楼的惨痛经历,所以这一次慕晴滴酒不沾,只是一个劲地给吴羽寂灌酒。吴羽寂倒是好豪情,慕晴倒好的酒,他总是一口下肚,滴酒不剩。
天很快就黑透了,院子里石浮屠嘴里的烛灯都已点亮,发出微弱昏黄的光亮。没想到这罐从城主府地窖里挖出来的老白干酒性甚烈,几杯下肚,吴羽寂就有些醉了。
“小晴,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打算送给我什么礼物?”吴羽寂红着脸,目光灼灼。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妖冶。
“你想我送给什么?”慕晴看着他,淡淡问。
红唇扯起一抹妖冶的笑,吴羽寂热烈地看着慕晴:“把你送给我可不可以?”顿一顿,“我会一辈子都好好爱你,只爱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好......”
“然后呢?”慕晴好笑地看着他。
“......然后我们就一起生好多好多孩子,他们都叫你母后,叫我父皇。以后我们的孩子会娶妻,会嫁人,会做帝王。”吴羽寂越讲眼里的光越闪亮。慕晴看到他眼里灼热的真诚,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她不敢给他这样一个梦,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帮他实现。他们都是被命运诅咒的人......“我不喜欢小孩,所以我不想生孩子......你还是找别家姑娘帮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吧。”
“不要......”慕晴回过头,发现吴羽寂的眼里已经有了晶莹的泪花。他温柔的拉过慕晴的手,宠溺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小晴不喜欢孩子,我们不生孩子就是了。那我一辈子就真正只爱你一个了。”
慕晴鼻尖一酸。说实话,在刚刚那一刻她真的被吴羽寂感动,但她的心告诉她,他不是她这一生应有的归属。尽管六个月前刚刚在辰王府中醒过来时,自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依恋,那时她以为自己日后会爱上他。但日子越久,他就越像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自己能对他有的就只是亲情,而不是他想要自己给他的爱情。
夺过吴羽寂手里的酒杯:“不要再喝酒了,我们玩些别的东西吧。
吴羽寂嘴里含着醇香的酒液,目光温柔地看着慕晴,轻轻点头。
“我们去看焰火。”
“好。”
吴羽寂眼里含着热泪,红唇妖媚勾起,掀起紫袍走到慕晴身边,将她横腰抱进怀里。脚一蹬,就抱着她凌空飞上青瓦横列的屋顶。慕晴睁开眼,清楚地感觉到他怀中男人特有的炽热气息涌入自己的鼻息。
把慕晴在屋顶上放好。慕晴黑面白底的长靴抵着一片青瓦,双手抱膝,背轻轻弯着,吴羽寂在她的侧脸上落上一个温柔的吻,亦妖媚亦幸福的嘴角缓缓张开,声音在耳边呢喃:“等我。”转身就飞下屋顶。晚风呼过,撩起慕晴丝滑的秀发。
天空一片漆黑,一束华丽唯美的光束突然跃入漆黑的夜空,开成一朵明丽耀眼的火花。慕晴微微一惊。随即被划破黑暗苍穹的焰火吸引了明亮的目光。
绚烂的焰火一朵接着一朵,照亮了整片夜空。慕晴抬头静静看着满天的光束,眼里发出柔和的光芒,与天上的焰火交相辉映。吴羽寂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侧脸被焰火照得忽明忽暗,桃目离荡漾着爱的涟漪。
小晴,无论以后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我都会像这些短暂的焰火,努力照出你生命的光......
不远的瓦发出悉悉窣窣的声音。吴羽寂与慕晴同时惊觉地回过头,一把锋利的剑在焰火下反射出泠泠寒光,这时已经横空出现在离他们不到一寸的地方。
吴羽寂随即用身体挡住慕晴,右手一把死死抓住剑刃。黑衣人依旧努力把剑推向他,剑刃就一点一点在他手中移动,血就像雨水一样争先恐后地流下。
慕晴嘴唇煞白,紧张地抱着吴羽寂的手臂,眼睁睁看着剑刃一寸寸深入他的皮肉。他却面不改色,凛冽的目光射进黑衣人眼里。
飞脚一蹬,吴羽寂一脚踢中黑衣人的胸口,将他踢出很远。转身,另一只手抱起慕晴便飞下屋顶。
天上的焰火未停,在夜空中像一朵朵绚烂绽放的火莲。脚底刚刚踏到土地,先前的黑衣人重新提剑冲了过来。吴羽寂暗自一惊,依他刚才出脚的力度,肯定得要了他半条命。但他却能重新站起发出攻击,看来来人武功定是不凡。
桃目深不见底,吴羽寂凛着目光正准备反击,那人却将剑刃一竖,锋利的剑刃反射焰火的光过来,射得吴羽寂睁不开眼睛。
慕晴心里猛的一抽,剑刃直指吴羽寂胸口,看来此人今夜是冲着吴羽寂来的。而吴羽寂在相安城中最大的敌人,不用细想,当然是溱狐府的姚木伦!时事紧迫,慕晴一转身,利落地挡在吴羽寂面前。
剑走偏锋,黑衣人一惊,迅速转变方向,将剑打到他们旁边的石壁上,深深插了进去。没想到眼前的姚木伦武功如此深厚,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慕晴月眸飘来一朵墨黑的云。
“姚先生举止为何如此怪异?竟然想杀了辰王,为什么不将玖夜一同做个结果。难道先生不觉得这样对先生你登上城主之位更加便利一些吗?”
姚木伦将手背在身后,声音冰冷刺耳,“这样做自然有我的原因。”翻身一跃,姚木伦消失在围墙后的黑暗之中。
慕晴追上几步,发现吴羽寂拉着自己的手。他低着头,五官埋在一片黑色之中,“为什么救我?”
慕晴没有犹豫,“因为你是魏国的君主,你不可以死。”
吴羽寂没有看她,她不知道,如果她死了,他也不会活。
第五卷,第七十三章,滴血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