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母亲,使劲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的柜子上放着几个硕大的红通通的石榴,有两个还微裂着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密密的水晶样亮晶晶的果实,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石榴,我知道它是改莲姑姑带回来的,但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
母亲给我说,它是石榴是临潼的特产,是你改莲姑姑带回来的。
这时候弟弟一路小跑地回到了家里,他看见了柜子上的鲜红诱人的石榴,他也没见过的,因而向母亲吵闹着要吃。
于是母亲走到柜子前,拿起一个裂开口的红通通的石榴,顺着它裂开的口子,将它掰成了三瓣,给了我和弟弟每人一块较大的一瓣,给自己留下很小的一瓣。
我将石榴籽儿剥下来放进了嘴里,觉得它很酸甜。
第二天,我在家里还是见到了改莲姑姑,她说话时的话语中已不自觉地带有了关中平原东部地区的口音,从她与我母亲的谈话中,我得知她已有了两个儿子,她的丈夫仍然做着小生意,但家境却比较困难,远远没有未结婚时她公公所许诺的那样好。
没过几天,改莲姑姑说孩子还小在家无人照管,就匆匆地回去了。在她回来的这几天里,她走遍了所有的亲戚家,为关心着她的亲友们带去了她几年来的问候和消息。
后来改莲姑姑还回来过一回,那是在模范婆死了的几年之后,陈国兴日子过得已没有人样时,她回来看他的。那时候她自己的日子也越发得不如人意,生活在艰难困苦之中因而不愿意过多的宣扬。她是悄悄地回来,又是悄悄地离开的。在她回来的几天时间里,她为整日四处流浪的陈国兴打扫了常年没有打扫的因荡满了灰尘而显得黑暗的屋子,拆洗了常年没有人拆洗的已变得油光发亮的肮脏的被褥,摆置好了屋子里所有的家当并擦拭干净了上面的污垢和灰尘。她使陈国兴正正经经地吃了几天像模像样的饭菜,使他过了几天像人一样的日子。
等她走了之后,陈国兴才将她回来过的消息告诉了本家其它的人家。大家都没有责怪她回来了没有去他们家看望他们,他们在心里和言谈之间还是对她牵肠挂肚,隐隐地感觉到她生活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第52章
上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年级时的三个班又被合并成了两个班级。在古庙前面破旧的戏台子上上课。
戏台子中间垒起了一道砖墙,将整个宽大的戏台子分成了两个教室。台口上也垒起了一道一人多高的砖墙,在中间砖墙两侧的位置上开了两个门,门前是一个小土坡,连接着戏台子上面和它下面的地面。
教室里面没有课桌板凳,也是跟古庙里一样地用手腕粗的木棍一排排地钉着宽厚的木板当课桌用,开学时学生们将自己家里大大小小形式各异的小板凳带到了戏台子上的教室里。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位结婚不久的女老师,有着粗黑的大辫子和大大的眼睛,但是一边的嘴角总往上翘着,显得一边脸大一边脸小,给人一种奇怪和可笑的感觉,因而并不怎么漂亮。她经常穿着红色的上衣,身材高挑,走路时撇着八字步。
教室里每排并排钉立着两块木板,在教室的中间和两侧留着过道,将教室分成了左右两半。同学们密密麻麻地挤坐在横亘在面前的宽厚的木板之间,再也没有同桌关系。我和梅没有坐在一起,没有在一排,也被分开在了左右各一半的区域,这使我刚一上学就感到很是失望。
梅的妹妹也上学了,她有着圆圆的脸蛋,白嫩的皮肤,跟梅一样的漂亮。但她却没有梅那样的文静,爱跑爱动,乌黑的头发被剪得短短的,很像一个男孩子,她常常跑到戏台子上我们的教室里跟她姐姐玩。刚开始大家都看不出她是男孩还是女孩,就问梅,梅微笑着说是她的妹妹,这也使有些同学不太相信,即使她常常穿着漂亮的裙子。有一次,在课间活动时,有位男同学竟然在情急之下,趴在教室的地上向她妹妹的裙子内观看,想看看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大家的哄笑下,他才恍然醒悟过来他的这一行为有些不应该,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羞红着脸跑到一边去了。梅的脸蛋也是被气得红通通的。
开学后不久,我得病了。我是晚上在三更半夜时被头疼从睡梦中疼醒的。此后我神志不清,一直处于迷离恍惚之中,只是在口中一直不断地喊头疼。那天晚上父亲没有上班,他刚好在家里,他急忙把我送到街上的公社医院里。我不知道值班的医生是如何给我父亲说的。很快地父亲骑上了他的自行车,把我放进了横搁在自行车横梁上平时带弟弟的挎篮里,在黑暗的夜幕中骑着自行车向市里的医院奔去。
父亲带着我一路狂奔,他没有走平垣而遥远的柏油马路,而是为了走近道在漆黑的夜幕中拐下了河滩。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神志不清,对此一无所知。但当走到搭建在河上的临时便桥边的时候,我忽然神志清醒过来,感到了黎明前的黑暗中微露出的一丝儿深黑的蓝色和空气中的清冷。父亲停在了桥头边,叫醒了在桥头边的小黑屋中沉睡的看桥人,给忽然惊醒而慌忙起身出屋的看桥人付了过桥钱,看桥人在得知是父亲送我去看病时,急忙一边撤除横亘在桥头上的路障,一边口中向父亲说着祝我平安的话。父亲一边答应着,一边匆忙骑上自行车,骑上了河上临时搭建的便桥。
便桥上坑坑洼洼,自行车走在上面颠簸得很厉害,每走一步,我的头就像摇荡着的蛋黄即将破裂而出的鸡蛋一样,有一种头疼欲裂的感觉。桥下是平静流淌着在黑暗中透着微明的光亮的河水,为了止住那种欲裂的头疼而使它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真愿意跳下桥下那平静流淌的河水中去。我口中不断的大声呻吟变成了哭喊,我不断地央求父亲把我扔到桥下的河水中去以摆脱那种剧烈难耐的头疼。我的双手搭在自行车车头上,浑身无力地软绵绵地将头搁在扶手上,泪水涟涟地不停地痛哭流涕地央求着父亲。父亲不停地说着“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的话安慰着我,继续小心快速地骑着自行车向前奔去。
第7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