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宝五、六岁的时候,小马他妈死了。人们都说小马他妈是被小宝的屎尿累死的,人们甚至万分感激地说,要不是小马他妈,整个家属楼甚至整个家属院都有可能被小宝的屎尿所淹没。因为小马和他媳妇翠花那两个傻蛋在家里什么都不管,只知道日夜不停没完没了地相互你摸我一把我摸你一把地调笑。自从孩子一出生所有的活儿都成了小马他妈一个人的。小宝拉屎了,刚开始她给他俩说去把小孩子的屎巴巴收拾一下,他俩嫌脏,嬉笑着捉迷藏似的一个比一个跑得远一个比一个藏得严实。有好多回小马他妈实在忍无可忍就在小宝拉屎巴巴的时候把门锁死,把他俩都关在屋子里,等小宝拉完抬起屁股的时候强迫他俩去收拾,但他俩就是互相嬉笑着无动于衷,任小马他妈一连将家里擀面和烙饼用的长短粗细不一的擀面杖都打折成了好几截,他俩还如此,大不了在打疼了的地方相互揉揉。还有几回小马他妈故意天不亮未及吃早饭就躲了出去,她寻思着看她不在家时他们如何处理他们不屑和不愿干的事情。当她在天黑之前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拖着因无所事事地满大街乱逛,被汽车和行人的脚步声和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吵得晕沉沉的头脑和因不停地行走而酸疼肿胀的脚往回走。本来她不至于如此劳累,她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比如街边小花园的供人休息的椅子上休息大半天甚至可以偷空打个盹睡一小会儿,但她身体因为此时难得的闲暇而在体内憋屈得太久的郁闷纷纷想挣扎着跑出去,致使她的身体像鼓胀的气球一样抖索着失去了方向,等她擦掉一路上像蒜瓣一样不断地摔碎在脚边或鞋上,因此而湿透了鞋子的最后一颗泪水,抬着红肿成一条细缝的双眼模糊地辨认时,她依稀辨认出那是四十多年前她和小马他爸偷偷地互相勾着小手指头往无人之处钻藏而初吻的地方。那时他们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漂亮挺拔,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啧啧地赞叹之声,都会悄悄地伸出大拇指说:“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想起当时的此情此景小马他妈禁不住又是一阵痛哭。想起她那死去的可怜的丈夫,她差点儿因昏厥而跌倒进空旷田野边一颗树下秋收时农人堆放在那里还没有运走的干枯玉米秸里。初冬寒冷的风儿远远地吹来舞动着地里短小的绿油油的麦苗拍打在她身上,阴沉沉的天空如她的心境一样灰暗。这时她逐渐地从伤心悲痛中缓过神来,于是她擦干眼泪,不得不从她毫无知觉地走来的路上仔细地辨认着走上了长长的回家的路。
当她路过一个十字路口拐上通向她家的那条往日僻静的长长小路时,她发觉了异样。本市所有的野狗都拥挤着从她身边炫耀地跑过,其中还夹杂着几只屁股上打印着外地牌号的野狗。它们颜色各异,档次不一,尊贵的超霸的豪华的普通的各显其能,无一例外地疾驰着的屁股后面喷着轻薄或浓烈的烟雾。它们在她家的院子外面安静地排成了几排,有几只刚到或正欲离开的正在那里喷着烟雾打着旋儿,猩红的双眼不断地闪烁着。
她走进了院子,这时在太阳即将落下去的最后一抹余晖中,她看到了忙碌着的场面:整个院子和她的那座楼的楼道中,包括楼顶上都依次摆满了她们家的器具。锅碗瓢盆,盘子碟子筐子勺子(包括漏勺),铁桶、木桶、塑料桶、玻璃瓶、塑料瓶、罐头盒,接下去是锅盖、案板、床板、门板、床单、窗帘、门帘、被罩、被里、被面,所有这一切铺满了小宝的黄黄的散发着臭气的屎尿。他们不但把被子拆了,里面的棉花也被掏了出来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裹上了屎尿占满了其中零碎的空间。靠墙立着被拆散的家具的木板和木框子上,也都是一坨一坨晒干了屎尿的痕迹。当她在心里比对着看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屎尿沾满地摆到院子里后,她看到一股细细的散发着臭气的黄流从她家敞开着的门里流出,靠着墙边顺着长长的走廊和陡峭的楼梯曲里拐弯蜿蜒着艰难地爬到楼下,一头扎进黑暗的下水道中。它所经过的地方,家家户户都用沙袋堵住了门和窗户,并高高地垒在了窗户之上。在门外杂乱的狗的吠叫声中,成群的苍蝇如烟雾一样黑压压地飞来,厚厚地落满了整个院子和附近的几条街道。整个院子和家属楼都变成了黑色,苍蝇们颤动的绿豆眼汇聚成了幽幽的绿色霓虹。由于苍蝇们争强好胜的鲁莽和争风吃醋的好斗它们不停象刷子似抖动的小脚使整个院子变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整个家属楼的体积有所减小,因为在落在楼顶上厚厚的苍蝇的压力作用下整个楼下沉了三公分,四壁落满了的苍蝇又使它的墙体往里挪动了不少。大家都在害怕整个楼房会骤然坍塌,手忙脚乱地用堆在旁边的谁家用来给儿子结婚做家具用的木料和平时捡来在楼下准备炉子灭了引火用的树枝木棒木柴做着加固工作。有的给市上的打狗队打电话要求赶快带武器增援。对于对付苍蝇和夹杂在其中乘机捣乱的飞虫该用消防队的高压水枪,还是通知防疫站卫生部门,人们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而女人们则是在旁边不停地漫骂和指责着。面对着这些,小马他妈在因最后一抹余晖的飞散在骤然黑暗下去的屋子中依稀看到了小马和翠花毫不在乎的依然不停地摸摸打打和听到他们偷偷地幸灾乐祸的笑声。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