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舅舅房间,见他正面色发白的依靠着床头半躺着,只着一身单衣,没有什么残破之处,似乎也是受得内伤。我没有看到他脱下的外衣,但从他单衣上被显出隐隐的血色来看,那外衣的颜色也可想而知了。他见我进来,依旧若无其事的对我暖笑,不失平日儒雅之风,只是多了一丝慵懒之意。
一股药苦味儿袭鼻,不知是素月还是素娥正端药进了门来。我把药接了过来,端着来到舅舅床前坐下,轻声问他:“舅舅,你怎么躺这儿来偷懒了啊?是不是故意考验我会不会担心你,才躲到这里来的。”
他唇畔轻启,微微吐出话来:“是啊,寻衣一下就猜到了,舅舅是不是很狡猾啊。舅舅是故意受伤留千乘瑾书去与那老东西拼死活的,谁让他们一个霸占着姐姐,另一个又将姐姐从世界上赶走的,我就想看他们相拼相杀。”
调皮的泪水被舅舅诱人的声音勾引了出来,一颗接一颗的滴下,似乎想要为我洗去胸前衣衫的血迹。
我将药轻轻的吹了吹,边喂他边缓缓的说:“那舅舅没有看到他们相拼,会不会很遗憾啊?”
舅舅并没有因为药苦而蹙眉,只微弱的问:“那谁赢了?”
“没有分出来,都没占到便宜。”
“那就下次再来一局。”
我急摇头:“不要来了,我们就等着他慢慢老死不行么?我只想大家平安的活着,不受伤痛的活着。”若是报仇换来的是更多的伤痛,那我愿意放下仇恨,因为我不想失去更多。
“寻衣,你这又是被谁伤了啊?”舅舅看着我胸前的血迹,面露忧容,“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呢?”
我努力的对他笑笑:“吃一堑长一智嘛,我没脑子,他们这是教我长心呢。”
他也轻声笑了笑,没有顺着我的话接下去。
“舅舅,你会不会死啊?”我小心问他。
他不屑而倔犟的说道:“这点儿小伤,怎么会让我死呢?”
我又问:“那如果受了欧阳敖秋两掌,会不会死啊?”
他眉头微动,问道:“是你师兄受伤了么?”
“是秋风,秋风是为救我被他伤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
“我害怕他会死,我不敢去看他。我害怕他对我说那种像遗言一样的话,然后就闭上眼不睁开了,师父就是那样走的。如果我不去看他,或许他能一直等着我,然后就不敢闭上眼睛了,再然后拖着拖着就好了。”正说着,心头一酸,又忍不住掉泪。
“傻丫头,舅舅都不敢跟你说你的话有多傻了。”他把药接了过去,自己喂着自己,“你喜欢秋风么?”
我傻问他:“是喜欢他就不会死了,还是不喜欢他就不会死了?”
他津津的喝着药,说道:“我看他喜欢你,你去看看他吧,反正舅舅是不会死的。”
我有些生气的对他说道:“你胡说什么啊,你当然不会死,他也不会死的。”
他将药喝完,轻抿了抿嘴,笑道:“就是啊,既然他不会死,那你为什么不敢去看他呢?”
“我想先来看你嘛,你不是就我一个亲人么,如果我都把你忘了,谁还会想起你啊。”
“不要再嘴倔了,去看看你的救命恩人吧,他受那两掌也不会死的。去吧,舅舅跟你说话耗真气,太累了。让舅舅休息休息,待会儿你再来?”
“好。”我拿他袖子抹抹泪,然后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转身离开。
来到秋风房间时,千乘正与秋风运气疗伤,我便坐到旁边静静的看着他们。秋风依旧面无血色,嘴角遗留的血依然漆在那里,显得很凄美。
我过去坐到秋风身旁,看他静静的睡着,希望他能感觉到我在他身旁,然后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你不是说不喜欢我了么,为什么还傻乎乎的救我,救我这个不喜欢你的人呢,害我不忍心再对一个救命恩人说那些狠话。
“你身上也有伤,先回去休息吧,难道这样看着他就会把他看醒么?”千乘话里带着训意。
我目光定在秋风脸上,不肯移开:“或许会呢。”
千乘没有说话,然后就出去了。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端了碗药,话中再听不出任何语气:“把这药先喝了。”
我看了看那碗里黑乎乎的东西,用眼睛就能看出来它苦的不行。我接过来,一鼓作气将药喝完,嘴里一下苦到没知觉,可却比不上身上的疼,还有心中的伤。
千乘接过药碗顿了顿便又出去了。
我呆呆的望着秋风。
秋风,你曾说千乘轻贱人命,可你现在也是轻贱人命你知道么?难道自己的命就比别人的命廉价了么,你何以轻易用它来救我呢。如果你也因我而死了,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求你醒来吧,求你用其他方法让我喜欢你,让我记得你,不要用这种方法。这样对我太残忍了,我承受不住的。
趴在他身边渐渐有了些困意……
“子砚,子砚?”
听到有人喊我,便醒了过来。看见秋风正在旁边站着,笑吟吟的对我说道:“子砚,你为什么睡在我身边啊?”
见他脸色红润精神大好,站在那儿生气勃勃的对着我微笑,我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秋风真是奇人,竟然这么快就好了,千乘的药也越来越神奇了,感情是仙丹呐。
一看到秋风暖意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跟着他开心:“秋风,你怎么突然就这么生龙活虎的了?你这样都吓到我了。”
他坐到桌子边,也唤我过去坐下,道:“是你胆子太小了,多吓几次就好了。”
我坐他对面痴痴的对他仔细相看,有些无法相信他居然好的这么快。
他在我眼前挥挥手,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会不好意思的。”
我见他如此康复之快,真心欢喜,便托腮对他傻笑:“看你神奇嘛,就想多看你两眼沾沾你的福气。”
他也作托腮状看我:“子砚,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我的,没想到你会喜欢千乘瑾书。哎~怪我傻,我只当你与千乘瑾书是被当年的恩怨联系在了一起,没曾想过你会喜欢他。早知道你喜欢他,我就不巴巴的赶来找你了,也就不用为你白白的失去了性命。不过也是,谁让我喜欢你呢,喜欢你就是我的劫数吧。”
我斜眼笑看他:“什么失去了性命什么劫数啊,你少唬我,你明明在这好好的。”
他下巴朝着床的方向挑了一下,说道:“喏,你看那个躺着的人是谁。”
“什么谁啊?”我扭头看去,还有一个秋风正安详的躺在那里,再扭头看身边的秋风正微笑着看我。我吓的惊跳起来,哭道:“秋风,你不要闹了,我会害怕的。”
他悠悠道:“怕什么,你要是怕,那我就不与你道别了,我还有很多人还有很多话要跟他们交代的。”他说着起身就要走。
“不要!不要走。”我急喊住他,又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怕了,你能不能把时间都用来跟我说话。”
他又重新坐下,道:“好吧,再跟你说一会儿话吧。”
我也重新坐回他对面,不安的怯声问道:“是我害了你么?”
“算吧,反正是因为你死的。”
“那你的鬼魂可以天天来看我么?我不会害怕你的,你放心。”
“那怎么可能,那我不成了孤魂野鬼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一会儿说完话我还得去变星星呢。不过也不一定,我还想投胎呢,然后我们就又可以在一起了。只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记得你了。”
我着急道:“那你不要投胎了。”
他有些无所谓:“那我不投胎会变成星星的,变成星星就不是我自己的模样了,就没办法和你说话,或许你都找不出哪颗是我呢?”
我慌张起来:“那怎么办呢?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会讨厌你的,就不喜欢你了。”
“那我也不喜欢你了,我也讨厌你。”他生气的拍桌站起,突然间就消失了。
“秋风。”我伸手拽他,却扑了个空。
再看向那个躺在床上的秋风,他依然是那个面色苍白的模样。我忙过去看他,可刚触碰到他的手,就感觉一股寒气四散开来。这时千乘突然出现在身边,他伸手探了探秋风的鼻息,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没气了。”千乘话刚落,就和床上的秋风一起消失不见。
“千乘?秋风?”我再一次扑空。
我唤不出他们,急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傻丫头,你又害死了一个人吧。”
我抬头,师父又出现在眼前。
“师父。”我擦擦眼泪,起身去抱师父寻安慰,却从他身体穿了过去。
他笑笑,说道:“傻丫头,我已经死了,你摸不到我的。”
“秋风也死了么?”我问他。
他点头:“嗯,他为你伤那么重,还怎么活啊。”
我眼泪夺眶而出,强忍住哭声,又问:“那千乘去哪儿了,去送秋风了么?”
师父听了突然哈哈大笑:“千乘自然也死了啊。”
我摇头哭喊:“你骗人,千乘怎么会死呢。”
他有些斥责之意:“哟,你又敢质疑师父了。不是你自己说过的么,人都会死的,那千乘自然也会死了。”
“千乘不会死的,他伤的很轻,不会死人的。”
“可他先前就已经被欧阳敖秋一掌打死了啊,只是你那时在屋里躲着,没看到罢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都有些模模糊糊的,肯定不是真的。
我道:“你不是真的师父,你是舅舅。你拿异香迷了我,我才看着了这些可怕的东西的。这些都是假的,都是我的心魔。”
他冲我用手一指,把我脖间的长命锁带出,说道:“那你解开这幻境吧。”
我突然有些恐慌,但还是将长命锁打开闻了闻,再抬头看时,师父也消失不见了。
我慌张离开房间,找遍了山庄,居然谁都不在了,任我到处哭喊,也再没有一个人出现。整个山庄被月色覆盖越来越暗,显得无比幽静而诡异,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让我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无助而孤单,谁都离我而去,谁也都不再理我。
第四十五章 心底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