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上,师兄因为手伤直接回了房,千乘让子墨随他一起去给师兄再拿些药。
我从衣服里掏出一直挂在脖子间的竹哨,从千乘送我后,我还没好好用过。今天,我对着千乘第一次正式用它,哨声还是那么清嘹悦耳。
千乘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让随风带子墨去拿药,然后走过来告诉我:“这个哨子不是这么用的。”
我望着他,精致的脸庞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知道,那个温柔会笑的是他,刚才那个有些心狠的人也是他。
我本来对单鬼婆和任暗月的那些话还是有些怀疑的,可是看到千乘有些躲闪的目光后,我便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任暗月说的话和千乘之前跟我讲他师父的事很像,单鬼婆又说《孤影剑谱》是我爹留下的,可那剑谱却是千乘给我的。
我问他:“你上次说的那个孩子是我么?”
千乘神情笃定,语气平淡:“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是啊,我早该猜出来的,只是有些刻意躲避,不想承认罢了。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和子墨是孪生姐弟的,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们的血缘关系,可现在我却莫名变成了一个江湖妖女的女儿,还被告知爹娘惨遭他人杀害,这让我怎么敢接受呢?
我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又与他问道:“是谁杀了我爹娘?”
我看《孤影剑谱》里面的招数怪异奇特,师兄也说过不是一般人可以破解里面的招式的,那既然爹爹那么厉害,谁能杀得了他呢。还有,我娘连蛊婆都能害,谁又敢去招惹她呢?
他拉我沿廊边坐下,静默半晌,才与我讲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我那妖女娘亲在救下千乘之后便带着他到处游玩,然后便遇见了爹爹肖行水。爹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正义之士,受人敬仰。娘亲虽被人唤作妖女,但也是很崇拜正义之士的,于是借着妖女这个名气让爹爹产生了好奇,互相慢慢了解后,感情上便有了微妙改变。可当时的武林盟主欧阳敖秋对爹爹也甚是欣赏,一直想把自己的女儿欧阳暖翎嫁给爹爹,欧阳暖翎自己也一心倾慕于爹爹,这是众所周知的,所以爹爹和欧阳暖翎的关系就被大家默认了。爹爹本就对这个关系有些抗拒,所以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无意于女色,可偏偏没多久就破了自己的话。这自己刚说过没过久的话马上就被自己攻破了,总是不太好,主要不是自己的面子问题,而是那欧阳敖秋和欧阳暖翎的面子上总归过不去,便拉着娘亲归隐了山林。
后来那欧阳暖翎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了爹爹已经娶了娘亲为妻。她堂堂武林盟主的女儿竟比不过一个江湖妖女,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便被已和娘亲结仇的单鬼婆利用,偷偷跑去向爹爹下情蛊,只是后来被娘亲发现了,娘亲一时气怒就跑去毒死了欧阳暖翎,无意中搅乱了那年的武林大会。武林大会之上江湖各派均在,看到娘亲对武林盟主的女儿下毒手,自然要意思的前去拦一下,还有的纯属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不凡身手,可终归是敌不过娘亲的毒术,出头的人都被娘亲的毒所伤,武功落的尽失。从那之后,各派均视娘亲为敌,决心除去娘亲。爹爹那人人称颂的一身正气,也因此名声大跌。当正与邪结合,人们一般都会说正义被邪魔化了,而不会说邪魔被正义化了。于是一些小人趁机煽风点火,一代大侠竟一夜间变成了一个威胁武林的存在。欧阳敖秋便率领各派找到了爹娘的住处,扬言为武林除害,实则是为报私仇。当时娘亲看情况不妙,便偷偷让千乘抱了我离开,这才让我捡来了这条小命。
“当时幸得一个江湖怪人的援手相助,我们才能顺利逃脱那些人的追赶,后来才遇见了你现在的师父。”千乘云淡风轻的说着,面上并没有太多明显的情绪,好像只是给我讲了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
或许他是刻意讲的这么客观的吧,才能不被自己带入到往年的回忆里,也不会让我听的那么伤心。
这么听来,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才慢慢有了源头,师父对我的严加看管也可以理解了。怪不得师父总逼我练剑,总让我待在山上不准私自下山。怪不得每次问起爹娘的事他都吞吞吐吐,模糊不清。
师父骗我们这么多年应该很累吧,师兄知道这个秘密应该也瞒的很辛苦吧。
我与他问道:“那你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丢给师父,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留下来呢?”
千乘解释道:“怕以后被人认出我,你师父他们也会受牵连,才不得已把你一人留下了。”
我又问道:“那单鬼婆呢,她怎么与我娘结了仇的?”
他略略回想片刻,说道:“听师父说,当年她年纪小,把单鬼婆辛辛苦苦培养的一罐子的蛊虫全部给毒死了。后来就与单鬼婆结下仇了,单鬼婆老想着给师父下蛊,却被师父先下了毒。这毒是慢性毒,就这么一直跟了单鬼婆到现在。”
我疑惑:“她是个蛊婆,难道也害怕毒药么?”这听起来就跟鬼怕鬼一样。
他道:“治病的医生就不害怕得病了么?师父当时给她下的毒的毒性并不输于蛊毒,但是不会伤人性命,只会天天耗蚀人的精力加快衰老,让她受腐蚀之痛。正因为她多年遭得此痛,心里对师父的愤恨无处发泄,所以找到了你一时兴奋丧失了理智,才大意害死了自己的。”
我吃了一怔。大意害死的自己?是了,也算她自取灭亡吧。
只是感觉对单鬼婆好残忍啊,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真是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妖女么?她精于用毒,那千乘……
是了,会解毒并不代表医术高明,或许是因为精于用毒才可以轻松的解毒。
我问:“欧阳敖秋,他还活着么?”
千乘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若有所思。
看来还活着了。
静默半晌,他目光柔和,看着我缓缓道:“你本名叫肖寻衣,是你爹娘一起为你取的。”
“我叫肖寻衣?”也是,子砚子墨这种关联性强的名字,一听就是师父把我们当孪生养时起的。
他摸摸我的头,柔语道:“你长得确实像师父,只是师父已经看不到了。”他眼眶红润,微微笑着带出叹息意味。
看到他这般,本来强作镇定的内心平起波澜,翻涌不已。我望着他,与他说道:“若是没有这件事的话,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真相。”
他顿了顿,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过的很好不是么?”
我又问:“那你呢?”
他听了一怔,从容一笑:“我也很好。”说着突然起身对着我的身后点头行了个礼,我扭头看见师父正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师父见我们看见了他,这才慢悠悠的走过来。
千乘与师父道了礼,便告退而去。
看着有些憔悴的师父,我上前摸摸他花白的胡子,问道:“师父,你哪里不舒服了?”
我想说谢谢师父当年救了我,但面对师父我总说不出谢字,谢这个字太过渺小,在亲人面前用太过矫情。
师父在一旁坐下,轻声慢语道:“师父老了,身体总会有毛病的。再加上单鬼婆那个老不死的老来吓唬我这虚弱的老头儿,感觉更加不好了。”
“师父……”我坐在他身旁,扯着他的袖子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
我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脆弱,可我只是想先哭一会儿再去接受现实。
他拍拍我的背,突然笑起来:“刚才看着不是挺坚强的么,现在怎么又跟个小孩子一样了。”
我抽抽鼻子,嘤嘤道:“刚才听了那么些话没能反应过来,现在觉得很心疼师父,徒儿让您受累了。”虽然千乘说的是我自己的亲生父母,但是感觉自己离他们太遥远,很不真实。比起伤心,我更多的是难以接受,反而师父养育我这么多年,更加会去体会师父的感受。
听了我这话,师父笑的更欢快了:“不枉师父疼你一场,居然知道心疼我这个老头儿了,不错。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再也圈不住了。”
我破涕为笑:“我在师父眼里是猪么?”
他敲了一下我额头,说道:“你个傻丫头。”叹了口气,又道:“现在你都知道了,师父也不能阻止你什么。只是师父老了,还想你再陪陪师父,不知道师父以后还能再看你调皮几年了。”
师父是害怕我去报仇吧。
我道:“师父,你不要乱说。我还没有把你教我的东西完全学会,怎么敢乱出去送死呢?你不是说过么,要么学会用脑子,要么把武功练好。我现在又傻又笨的,反应还这么迟钝,出去不是给您老丢人么?”
我不是哄师父,是真的认为自己很笨。连剑都还握不紧,连秋风那种公子少爷都能打败我,以我现在的能力就是去人眼前晃晃,即使我是个很幸运的人,恐怕也要重伤而归了。爹娘如果不想在下面见到我的话,应该也不会怪我晚点儿为他们报仇的。
师父笑笑,慈祥的看着我,说道:“这些年,师父总是害怕你被人发现,招来那些仇家,尤其你赵婆婆说,你越长越像你娘了,我就更害怕别人会认出你。所以有时候会下山去,如果有人提起你,我就散播你当年已经死了的消息,好让那些找你泄恨的人死心。”
“师父,你下山是因为山上太闷了。”我毫不留情的戳穿他。
师父听了被呛到,紧咳两下,说道:“也不排除这个原因。对了,你没有怪师父一直都在骗你吧?”
我摇摇头:“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只是你还是应该告诉我,一直瞒着我很累不是么?”
这么多年才让我知道了真相,让我为多年来的安逸生活而感到不安,因为我的安稳的背后满是血腥。而且,猛然听了这些事后,感觉脑子都死了半个了。师父总是编谎话骗我和子墨,脑子肯定也很累。对了,那子墨……
我抹了泪水,与他问道:“师父,子墨既然不是我亲弟弟,那他是你从哪里抱来的?”
老头儿听了倒吸一口气,好像还没有准备好答案一样。良久,他慢慢呼出那口气,抬头看向天空,左右摆动着眼珠子,认真说道:“那天,你哭个不停,我就把你丢给你师兄,自己下山去给你买好吃的。刚下山就发现有一个人在卖小孩儿葬父,我就行善买下了子墨。”
我见过卖自己葬父的,还没见过卖自己的孩子葬父的。转念一想,倒也有那种可能,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又怎么养活孩子呢,卖了也没什么稀罕的。
不对不对,刚刚师父目光闪烁,都没办法停在一个地方。
“师父,我不信。”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坚定的质疑师父呢。
他听了愣了一下,着急道:“你怎么能不信呢?你不能因为师父骗过你,你就对师父失去了信任。你这样跟欺师叛道有什么区别,不是个好孩子。”
欺师叛道……我看老头儿有些生气,便哄着他说:“难道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说我和子墨是孪生姐弟呢?”
他道:“看你俩长得挺像的,正好用来掩盖你的身世,不挺好的么?幸好你俩越长越像,不然早被人发现了。”
“就这样么?什么呀,你个坏老头儿。”被师父不正经的话语气到,我起来就走。
师父在后面喊道:“你这坏丫头,怎么比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反应还大。”
我头也不回的答道:“对不起,这就是对刚刚得知自己身世后的反应,只是迟钝了些。”说着我进了自己房间,‘彭’的关上门。
第十六章 身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