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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表示你是我的人了,其他人都不能染指
  秋水是在这雪域城里长大的,虽然要隐瞒身份,但夏至节的风俗总做不到无动于衷。夏夜祭,他也换了新夏衣,戴好面具,先去普华寺上香。
  出了门,融进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过长街,到全城最北的地方。寺里人已经很多了。他上一支高香,但也想不到什么可求的愿望,便不跪拜,立在一边看那佛像。
  大雄宝殿上供的主佛是大日如来。佛像镀着金身,烛火下金光庄严。他知道佛像圆鼓鼓的手臂内侧有一块金皮脱落的瑕疵,那是他八岁那年为了向夏冰显摆自己开始练武了身轻如燕,攀上了佛身,结果从佛像手臂上掉下去,惊慌间顺手一抓抠掉的。他还记得四岁的岳夏冰吓坏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哭得像他已经摔死了似的。
  “兄台是为何事驻足佛前啊?”
  秋水闻声回头。那人带着白色绘彩的面具,着灰色绸衣,看着普通,但那语气、那身形、那声音…虽然分别了十一年,虽然只匆匆见过两面,他们彼此却绝不会认错。
  他后退一礼,道一声“岳城主”。
  岳夏冰的面具遮住整张脸,看不出表情,只听得他声音平淡,像是真的萍水相逢一样:“兄台人错人了吧?在下姓肖。”
  秋水微怔,旋即微笑道:“如此有缘了。在下也姓萧。”
  寺里人越来越多,二人一同出了寺,并肩而行。按照雪域城的风俗,寺里上完香,就要去大彩台,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吃烤肉。两人不说话,行动却很默契。
  “兄台这样熟悉雪域风俗,是本地人吧?”岳夏冰突然说。
  秋水顿了顿,淡然道:“是啊。不过为了养活弟妹,早早去外地赚钱,现在已在南边安了家,不太回来了。”
  “这样…”岳夏冰若无其事地叹一声‘生活不易’,却在面具下不由得笑起。
  这里没有人人称颂的岳城主、没有早年夭折的岳秋水,没有兄弟,没有身份,只是两个平常人,碰巧遇到了,一吐多年的心事,互诉各自的故事。深巷小酒馆,街角卤面摊,城墙边儿上的小茶楼,后街已经斑驳的一摊石棋,巧了,这萍水相逢的两人对本地都极熟,连喜好去的地方也都相同。两人无所不谈,无所不敢谈,也无所不想谈。从对女人的偏好,谈到当今皇帝的筹谋,越说越热切,越说越爽快,简直像失散已久的兄弟,抓紧时间要了解对方一切的改变与保留。多嘴的面摊店家见了,问他们兄弟两个说话怎么还戴面具,二人异口同声,连声线声调都相似,说的却是一句‘萍水相逢而已’。
  月至中天,小摊小店都收业了,街上人也少了,他们两个大男人再戴着面具夜话就很突兀。岳夏冰道:“时候不早,兄台也该早歇了。在下往这边去,不送。”
  他还是淡淡的语气,却压不住落寞的尾音。
  秋水咧嘴一笑,道:“巧了,我也是这边,再送兄台一程。”
  岳夏冰不禁抬头,从面具露出的双眼光亮亮的。
  分别在即,两人却都不说话了。夏夜祭一过,面具一摘,这世上便没有相谈甚欢的萧公子和肖公子,只有长兄早亡的岳城主,和逍遥宫的北门主了。
  “兄台…在南边谋生,过得可还习惯?可有家室?”岳夏冰沉默良久,轻声道。
  “没有家室。南边生活一切都好,朋友也不少。只是…”秋水沉吟一声,极平淡地说,“对留在家乡的弟、妹、父、母,甚为想念。”
  两双相似的桃花眼相视,都在对方看不见的面具后笑意温暖。
  终于,这个埋藏了十一年、相隔着南北千里的心事,终于可以放下。
  话说向梓砂拉着萧千仞来了普华寺,也不拜佛也不上香,倒是对寺院本身诸多评价,比如出口太少危急时刻难以逃生,或者房屋架构很经典持久性好之类。这是她的专业病。
  萧千仞听得好笑。哪有人一进门先考虑房屋结构和逃生出口的!
  “这一方面是家师教导,一方面也是很实际的行为吧?”她振振有词。
  “哪有那么多危险要你时时考虑着。”他笑道。
  “当然有啊!比如这家寺院下一刻就失火也不是不可能啊!”她脱口而出,前面手中还举着香的大妈转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连声说百无禁忌。她吐吐舌头压低声说:“反正我们那边很危险就是了。”
  他敲她额头,轻道:“我还在呢。傻。”
  她听出话里的宠溺意味,便不再争辩,只是笑。
  院角有个小摊,是在卖僧人制作的工艺品,盈利用来维修寺院或者发善粥给乞丐,价钱比一般布施的数额要大,但出得起的人都愿意来买个心意。向梓砂过去一眼就看中了一大一小两串玉石佛珠,萧千仞便买给她玩玩。
  她戴上那串小的,又把大的套在萧千仞手上,两只手牵着晃晃,玉石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露齿而笑:“你看,这叫情侣手链。我和你都戴着,就表示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其他人都不能染指!”
  他也笑,试试左手上的重量,心想算了就随她吧。
  她不知道,他为了左手飞刀的准头不受这佛珠重量的影响,又重头练了一遍左手靶。而他也不知道,她后来为了这一串佛珠,差点性命都不顾。这都是后话了。
  二人出了普华寺,看了篝火,吃了现烤的小猪肉。向梓砂吃得满足无比,吃完便懒散起来,在城正中的大街上慢慢地散步。月色昏得正好,暧昧天色和夏至夹暖的微风像是要把人迷醉了似的,萧千仞的声音,也是柔和得魅惑。
  “小砂子…这样一个你,是怎么出现在我面前的呢…”
  向梓砂回眸一笑,半开玩笑地说:“死过来的啊!”
  他无奈地望着她,那眼光柔和而执着。她于是沉默,笑容退去一点,半垂着眼眸,夜色中竟有种沧桑的意味。
  “用你们这边的话说吧,我原本与我一个师兄相好,是要谈婚论嫁的。可是我师兄呢,又觉得我师父的女儿也很好。原本我师兄不得我师父喜欢,我为了帮他,把我的论文…不是,把我写的文章给了师兄。师兄靠着那文章得了老师的喜欢,从此常往师父那里走动。
  师兄人其实颇聪慧,同师父的女儿也相处的不错,一来二去,他们便定了亲。”
  她说完,看着空中别家放的长明灯,像是发起了呆。
  萧千仞隐隐感到什么。她突然回过神来,继续讲道:“可是你看,我费了那么大尽,结果没我什么事了。我怎么能甘心?所以我有一天,约师兄去了天台…不是,断崖。我威胁他,要是敢离开我,我就把他盗用我文章的事告诉老师。那时他肯求我了。他从来都不肯求我。”她偏头冲他一笑。那笑容几乎是妩媚的了,杏眼微微地眯着,左边嘴角扬起。他却觉出某种自嘲。
  “然后呢?”
  “然后啊,”她心不在焉地踢开路边碎石,“然后,师兄把我从断崖推下去,我就…下了山。我走了好远的路,为了生存偷抢拐骗。然后又好久,我才遇到了你。”
  她说她爱的人背叛她,将她从断崖上推下去。她说她带着伤走了好远,为了生存沦为盗匪。
  萧千仞开口,声音低沉:“那时候…你身无分文,从断崖上掉下的伤…?”
  她立时从记忆里脱出。
  坏了,她直接穿越过来的,一来就坐地上了,哪有什么伤啊!怎么办?小松树?小水潭?小神医?
  她最后使用了小水潭。因为小水潭听起来不会疼。
  他却想着她不会水,就算掉进了水潭受伤不重,只怕还是有好大一番折腾。
  “你…从没想过回去找他们?”
  她只是笑:“回去?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何况他们都以为我死了,这反倒是最好的结局。你看,只有我是多余的人,再回去又有什么意思。你是说要报复么?那也不必,一切都是我少年天真,对不属于我的一味痴缠,再报复什么的,不过丢人现眼供人耻笑罢了。”
  况且,那到底是她全心全意爱过的男人,要报复,也下不了手吧。
  这个假装无所谓笑着的她,这个又狠心又薄情的她,这个…把自己的善良和牺牲都藏起来的她…
  “你还说什么,自己是寡情之人…”萧千仞声音低沉,左手越握越紧。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嫉妒。可是现在,他确实在嫉妒她口中的师兄,那个夺走了她的爱又背叛了她的人,让她‘此生无法再爱上什么人’的人,嫉妒得,恨不得立即提刀杀了他!
  “萧千仞,我既认定你,就是你了。我别无他求,只有这一点,你要记得,若有一天,你背叛我,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她背着光,大半张脸轮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唯有一双眼睛明亮仿若寒星。
  萧百川身居要职,不能多呆,留了两三天就返京了。萧千仞他们又住了几天,向梓砂的伤完全无碍后,也启程返回长苏。他们走时,岳夏冰只在城门上远远观望,再未与他们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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