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吐间,追兵围了上来,马儿一声惨烈的撕叫,被带头的马贼一刀砍掉了马蹄。
马儿一头载地上,向地面搓过去,马车跟着向前翻去,眼见身体不稳就要翻倒在地,忽然腰间一紧,他带着她向前飞出两丈,稳稳落地。
“我的十五两银子啊……”葛天蹲在马前痛惜。
成莞已经懒得理会他了,对为首的马贼说:“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不知诸位英雄有何指教?”
那大汉骑在马背上,冷冷地说:“小兄弟,你我本无冤仇,然我们奉人之命来索你命。每行都有每行的规矩,你如有什么遗言,大可留下,我燕山王五会尽我所能替你去办。”
“何人要取我命?”成莞问。今日一战,既然不可避免,那至少让她知道,谁要杀她——如此大费周章,她濮成莞有这价值么?
“无可奉告。”大汉道,“是要自尽,还是要我动手?小兄弟,你选吧。”
“知道了。”成莞点头,慢慢走近他,宽大的袖口里死死捏住手中的匕首。
大汉了然。下马。
“如果你要的只是我的命,可否放那位兄弟走?”宁夏又说。
葛天着实一愣,诧异地望向宁夏。
王五用眼光瞥了眼秦天生,没有在意,道:“可以。我只奉命收你命,与他人无关。”
成莞没有停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给了他一个微笑。那笑容,如微风扶柳,轻盈淡然……然而下一秒,她脚尖猛点地,向他俯冲过去。
“当力量不够的时候,可以靠速度去弥补。”扬岑曾这样跟她说过,“用别人砍你一刀的时间,砍他两刀。”
生和死,有时候就在这一刀两刀之间。
大汉显然愣了愣,在场所有人,包括葛天在内,谁都没料到这个瘦小的不起眼的成莞会忽然发动偷袭,并且还是以豹子一样的速度!以狮子一般凶猛的力量!
她的眼神,前一刻还是平静无害,这一秒,却冰冷噬杀,满是戾气!
大汉王五,习武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拼杀也经历过数千次,他本能地反应过来,来不及架开她手中的短匕首,只能抬手刺向她的身体。有句话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也一直这样深信。他刺她,她一定会躲,那么他就能避开她的攻击。
刀锋划过她的脸,血透了出来,他却睁大了眼,眼里呈现出了不相信的神色,和对死亡的恐惧!
电光火石之间,成莞竟没有躲!
一声清脆的石子与刀剑碰撞的声音,和利器刺入肌肉的低沉的闷响,同时发出。
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在咆哮。
成莞反手握着的匕首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而他的本该刺进她胸膛的刀,却被一颗飞石打落,力量大得直把他的虎口给震裂了!
王五不甘地瞪大了铜铃一般的眼睛,缓缓地,直直地倒下。
“我不想杀你的……”她满脸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葛天改变一直以来蹲在地上的姿势,懒懒地起身,一颗小石子被他抛起,落下,又抛起……
他走到成莞身后,解下自己黑色的头巾蒙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说:“闭上眼休息一下,什么都不要看。”
旁边一个马贼忽然发出悲恸的呐喊,唤醒了所有发怔的马贼们。而喊声在这个被风刷过的晴天下,肆意扩大,扩大……接着,活声声地被截断了。就像成莞那个老喜欢唱戏,却老唱走调的奶妈唱的歌;也仿佛是那把老二胡,拉着一个长音,却忽然断了弦,嘎然而止。
可成莞知道,那个马贼被切断的,是气脉。
她慢慢跌坐于地上,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
四周围清晰的呐喊声越来越响,很快又越来越轻。她什么都看不见,但鼻腔里的血腥味却越来越浓,浓得快要让她窒息……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越来越多,越来越烫……
恍惚间,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墨水混着兰花的香气。
……
你可知,墨水在水中融化的时候,会有多绚烂?无论水的颜色是红是绿,都将被渐渐包围,渐渐吞噬,直至全然乌黑。
周围的声音渐渐小了,从呐喊到撕裂到呜咽再到只剩下风声……
一双手臂把她抱起,上马。
马蹄声起,迎风吹拂,带来了新鲜的空气。
血腥味被冲淡了,越来越淡,却依然若有似无地残留在她的脑海中……并带着那淡淡的,墨香。
她依然没有睁开眼,黑布蒙在她的眼上。
扬岑说的没错,她只知道逃避!逃来逃去,她终了逃不了她的命。
成莞猛地拉下黑布,笑着说:“不用蒙我的眼。我杀过许多人,今天不过只杀了一个罢了。”
葛天没有接话,只是策马狂奔。
成莞继续道:“看天多蓝啊!你说苍天会有眼吗?”
“不会。”葛天接口。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散很散,仿佛幻觉。
“对,苍天无眼。”她笑了,“如果苍天有眼,你我都该死一千回了。”
她刚说罢,葛天的手臂忽然收紧,她听到了他胸腔里的心跳,如此狂野!
抬头望去,他的眼凝视着前方,不知道焦距在哪里,乌黑的眸子如一潭墨水,长长的睫毛被风吹得乱颤。似乎发现了她的注视,他低下头与她对视。刹那间,她看到了那潭墨池下,燃起了暗色的火光。
其实她想过很多次,秦天生背后的那人,会是濮陵萧。
那是沧州城外半山腰上的一栋大院,幽静宜人。在春末夏初阳光普照的午后,美好得恍若梦境。
天空一碧如洗,池塘中名贵的金鲤鱼摇弋着半透明的尾脊,一条小溪流从山顶蜿蜒而下,穿过庭院的正中间,又向下奔流而去……就连水声,都似充满了恬静的意味。
这样安静的地方,成莞却忽然产生了不安。
像是发觉了她的不安,葛天忽然站定,凝视着她,轻声说:“你怕死吗?”
“怕。”成莞回答得十分流畅。
“你……信我吗?”
成莞一愣。
她没有习惯去信任别人。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葛天如此问显得特别好笑。
“信。”她点头,顺着他的意。
葛天低下头,了然一笑。那笑容里,有一闪而过的无奈。
成莞跟着葛天拐进迷宫一般的走廊,这里的建筑都依仿着江南园林的形式而设,亭台楼榭无一或缺,任何角度任何地方,都是一个景。她心里默默记住走过的路,毕竟前方是凶是吉尚未可知。
绕过九曲十八弯,走过第三间进室,他们来到一座小厅。
小厅的装饰古朴清淡,窗前挂着竹帘,阳光透过窗外的竹子,印下一片班驳的光影。竹帘下放着蒲席和矮桌,一壶清茶显然是刚刚沏好,徐徐冒出了雾气。
眼光扫到不远处琴椅上躺着的一把七弦,成莞的心仿佛被弹拨了一下。
七弦!
从小他就因为她喜欢而去学的七弦!
在成莞发愣的时候,葛天坐到矮桌旁,端起茶杯,笑容如窗外明媚的阳光。
“甘甜芬芳。”他举起茶杯对成莞说。
成莞看了他一眼,走近,仿佛不在意地低语,“不可能……他不会在这里……”
葛天挑挑眉,嘴角又向上扬起,就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抿了口茶水,只道:“真是好茶。”
“葛公子好胆量,也不怕那是毒茶?”一个不男不女声不合时宜地从门口传来。
葛天头都没抬,轻笑道:“任何毒药对我而言都是补药,难道你没听说过?”
成莞顺声望去,是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的男子,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却总觉得不舒服,月牙白的衣服别致地绣了几朵淡雅的梅花,宽袖宽袍,竟像是宫中的绣品。
“见到你真荣幸,玺钰公主。”那男人忽然开口,还用着熟练北苑语。
成莞愕然。
葛天忽然起身,挡到了她的面前。成莞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热,可哪知下一秒,葛天便对他说:“人我带来了,另一半的钱,付给我吧。”
他取出一打银票,递给葛天。
葛天也不含糊,立马开始数银票,数完后把银票往怀里一塞,说:“如此交易就完成了,从此我与你互不相干。”
说完,他头也没回地向前走,与男人擦身而过,顿了顿,笑道:“当然,如果以后有买卖还可以用老办法与我联系。”
成莞莫名恼怒起来,回瞪他说:“不知你大老远请我来是何用意?”
男子笑。
“何用意……哈哈!放心,我还不会杀你,只想让你失踪一段时间即可。”他侧过脸去。
成莞冷笑,又是要被关押吗?
她才想到这里,忽然从屋外进来四个年轻女子。
“把她捆起来。”他似乎不想再与她多说,转身出去。
那四个女子擒成莞就如老鹰抓小鸡,才眨眼的工夫,她就边咒骂边被绑了起来。
她们把她关在一间还算豪华的房间里,除了不能出去,她爱干什么都行。
成莞的逃跑术在她们仿佛天罗地网的眼线下,丝毫施展不出来。
“现在局势怎么样?”
“很糟糕。王上的军队已经到了沧州、元州一带,而扬岑率大军在五天前来到玉州城,看来是下了决心要与北苑军决一死战。但是,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天辰见他流露出疑惑之情,问道。
“昨日,扬岑把整个玉州城都翻了一遍,好像在找什么。”
“什么!”天辰的眼帘低下,沉思,扬岑既然来到玉州城就不可能把莞儿丢下,那她必定也到了玉州城。可是,能让扬岑动如此大的手笔寻找除了她还有谁……糟了!天辰一个激灵,站起来道,“这搜城有几天了?”
“四天。”刘远升不解,为何侯爷反应如此激烈。
“王上手中有多少兵力?”
“现在部分兵力已经撤回,现在王上的兵力有三万驻扎在沧州。”
“沧州!”濮天辰一惊。
“是的。”
天辰闭上眼,半晌,再次睁开的时候,眼里多了一抹清亮的色彩,“远升,出最后一张王牌吧。”
一百四十 寻寻觅觅痴在心(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