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扫帚星的到访,室内倒是一扫之前只有盏油灯时灰暗晦涩的状态。因为专门有人又送了两盏油灯进来置于了旁侧的灯架子上,于是眼前便是豁然开朗起来,不管看人还是识物都不用凭直觉分辨轮廓了。
我看到扫帚星那头换了袭深色的长袍,没有束腰,只用编织的绳结系带绑了,那身段却是与一般少女几万差别的纤瘦。虽说我如今不知道他确切年纪,但是也能估到,这人断断不止是外貌看上去的那个年纪。
我这头盯着他的时候,就听他那边吩咐道:“你把药先撤下去吧。”
看着侍女将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端走,我再度一口血哽在了喉头。可真正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我很明白自己腿脚功夫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单纯的嘴上功夫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优势。说来说去,也就只剩下了干瞪眼这个选项。
不过这点对南宫慕合本人并没有什么用处,迎着我愤恨的目光还能淡然自若地撩开衣摆自桌边坐下,端起了侍女刚奉上的茶。明灭的烛火映在他俊秀的侧脸上,光影变幻之下,整个人更是风姿出尘,仿若谪仙。
我掐了自己一把,自那抹不合时宜的迷醉里清醒过来,终于鼓了勇气来表示自己的不忿,“你究竟想做什么?”
那头喝茶的少年依旧仿若未闻,兀自淡然地继续品茗。整个人竟似是超脱出去,坐在清风无波的水榭之上,气定神闲。
而我,大约在他眼里就是只叽叽喳喳的鹩哥。
被自己这番想象伤到了,我将悲愤化作了勇气,过去拍了桌子增加自己的气势并壮胆,“喂,扫帚星,我问你话呢!”
至此,他终于抬眼看向我,眼尾似是染上了周遭灯火的红晕,益发要了命的好看。我心下一颤,自觉脸上烧热起来。于是,再度凶神恶煞地嚷出了声:“看什么看啊?说话!”
“姑娘喊得显然不是在下,又让在下说什么呢?”他这头竟是演出了一股子儒雅书生的调调,还与我略略抬手作揖了。
迎着那番神色我不得不憋气,唤了一声,“南宫慕合。”
他唇角浮起一丝笑意,却并没有融到眼里,“这问话的答案,其实你早该知道了。”
“我该知道什么呀,你这会就是把那劳什子《云舒卷》换个《三字经》的封面拿给我我也认不出来的。”我按捺了脾气想要与他讲道理。
对方却另有说辞,“你识字的,又怎会看不懂三字经?”
“你强词夺理。”我再拍桌。
他没有做声,甚至垂眸又轻啜了口茶,让我自觉又一次被人忽视。
但是,等我积攒了脾气意图再接再厉时他那头却突兀地站起来了。
见状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说到底还是胆小的缘故,怕他朝我动手。天可怜见,我就是个完人的时候都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如今是个残人,恐怕扛不住他一招半式。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当下就打算认怂作罢,结果,这位月华门的门主却并没有对我怎么样,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在我这头自惭骨头软之际,他在脚步临跨出门前倒是专门同我说道:“我劝你别想着借月黑风高掩饰了去逃,毕竟还有内伤,到时候闹不好怕是死了都没人知道去收尸。”
面对这样的言语攻击,就算是泥人如我也知道奋进反抗了。
于是在他话未说完的时候,我已经抓起桌上他那杯喝了一半的茶盏掷了过去。不过并没有伤到他的人分毫,只剩了砸到地上的茶盏,瓷片碎裂,茶水飞溅,毫无意义地壮烈成满地的狼藉。
原本跟在扫帚精后头要离开的侍女见状倒是停下了脚步,只是没说什么垂头过去收拾起来。
看着这幕,我心下难免生出些歉疚之心。毕竟刚刚那下,查到砸到她,于是斟酌着开了口,“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难为你们。”
无人应我,这些侍女比方才午间陪了我去换衣裳那几个还要冷漠。垂首专注地收拾碎片狼藉,手脚麻利。
于是,我打消了过去一同帮忙的念头,转自往那床榻上倒下去。
这回他过来,应当就是探我究竟死了没。
想到这里,原本有些平和的怨怼之意又似燎原的火焰,升腾起来。
呸!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我便又听到了脚步声。这回,来人不是那扫帚星,却是徐浒。
“染丫头,即便你不认我做师兄,我也要同你讲,命是最要紧的,无需这般坚持,我不想害你。”
听着这句话,倒是将我从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念头里扒拉出来了。迎着桌上那盏油灯,望着他那张脸我有些啼笑皆非起来,下意识将方才自那扫帚星那头受的气都撒了出去。
“对,你们都未曾想要害我。只不过刚好我这个人比较倒霉,牵扯到了这个故事里。所以,我着实还应该感激你们所有的人,让我有机会可以感受下这不一样的江湖生活。”
听了我这番夹枪带棍的话,徐浒眉间褶皱益发深叠,“我知道你讨厌师兄,但是师兄并不是叛徒。”
“这话倒是奇了,你不是叛徒,怕是母猪都能上树了吧。”我真正是气不动了,望着他冷笑起来。
“我真不是叛徒。”徐浒望着我,这番说的很是认真,“我本就是月华门的人,又哪里来的背叛师门?”
这话乍然听上去相当之有道理,而我一时半会的压根想不起来反驳他的合适理由,于是,自然就哑了声音只怔怔将他望着。
烛火融融,但是那氛围却略有些僵持。这时候,徐浒不知打哪又变了碗汤药出来,随即递向了我,道:“所以,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毫无礼义廉耻之人,断然也不会在药里头放毒加害于你,抓紧将这些药喝了吧。否则,你的内伤怕是要拖上好久。”
若是他不说这后头这番屁话我还找不出他明显的不对劲,但是有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那些废话我终归悟出来他是在唬我。“你以为我是三岁黄毛小儿?!若你真是君子,断然不能做那类欺瞒之事。”
“不管是三岁还是三十岁,病了总是要喝药的。”他抬手,欲摸我的脑袋。
我虽然刻意避开了,但是鼻端却禁不住酸涩起来。
原本在四方阁的时候,徐浒还是我的五师兄。虽然他没有大师兄和三师兄那般稳重,但是也同样不若他们的老成不懂变通;即便比不上七师兄的活跃性子愿意陪着我胡闹,但是也总是会在我情绪低落之际拍我的脑袋,以示同情。
我想着,这世上若是没有那本叫做《云舒卷》的劳什子奇书,眼下的一切应当不会是这样。师兄们依旧是我的师兄,虽然我遇不到扫帚星,但尚忆知也仍然会是我的良人。
然后,以他的学识涵养自然还是能金榜题名,顺利成为天子门生,前途似锦。
我也能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尚家,做状元夫人。待到发白齿摇,看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卷书而毁了。
从百十年前的武林浩劫,到眼下我这趟措不及发的乐坊之旅,真正是连到话本子里都找不出来的故事。
望着徐浒手里那碗泛着热气的黑色汤汁,我知道命这回事终究是自己要把握的,所以最后还是接了过来乖巧地将之喝完了。
也不知道里头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辛辣呛鼻的味道也没比胖厨娘的生姜水好上多少。好容易捏着鼻子喝完了药,徐浒也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就又想朝我伸手,不过半截就自然地顿住了。
然后,他的任务大抵也是完成了,与我道了句,“好好休息。”就自出离开了。
两名方才留下来的侍女也在将地上的碎瓷片和桌上的空药碗收拾后关门推出去了。
室内再度静谧下来,我独自坐在床榻边上,听着不远处的丝竹阵阵就这自己眼下的状况,开始认真的思虑起来。
事实上因为我怂,又没有什么超人的意志力,所以打小就从来不走夜路,从而在根本上杜绝了见鬼这桩事情发生的切实条件。
不过饶是如此,我也不见得是个乖乖听话循规蹈矩的人。
就算是在四方阁的时候,也是在七师兄的掩护和协助下参与过多起以偷盗师门后厨食物以饱私囊这样的行径。是以这头离开了师门,就更别指望我能安分守己坐以待毙了。
特别是,在那个扫帚星那般威胁过我之后。
越是不叫我走,那越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彼时尚忆知不叫我离开四方阁我都没听,又哪里会屈从于南宫慕合这样的奸诈小人。
第一百三十章 奸诈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