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监室内,土墙上方不过手掌大小的窗子是用来透气的,没有阳光从那里照进来,室内那股子霉败陈旧的气息也是挥之不去。
不过饶是如此这帝都的监室也是比素日里在夜丰镇的那间好上许多,起码这里头没有那股子呛鼻的腥臭味。并且,我身下躺着的干草堆也是干净的。
没有湿漉漉的感觉,暂时也未曾见到有蛇虫鼠蚁出没。
我其实本来也不怕这些东西,四方阁中其实也并不如尚府那般讲究,我住的二楼房间内里物品也不见得多么精巧,索性都是干净的。
不过人的习惯总是很惊人的一桩事,我竟然对这种阴暗潮湿且气息熏天的地方如常了。甚至在发觉到干草是干净的之后竟然还升起了莫名的满足。
我想,自己这真的是有些认命了。
可是,该认命吗?
幼时便是那村子里的秀才与我讲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尚忆知毫无疑问的是君子,所以,他离我远点这种事情也是极其能够理解的。
毕竟他高中状元及第,而我便是明眼看着都是个背了人命官司的重案犯。
更不消说,其实我身上也不止那虬髯大汉这一条人命了。细论起来,便是还有端阳郡的小兵和夜丰镇上的官差。
于这几个人的身死饶是不是我的问题,但是终归也是有一定责任。
我便是不说,这几个条人命也终究是我心头的一个结。
即便濒临到了这样的境地里,我想我依旧不想听从南宫慕合的蛊惑。自救这种事为什么一定要建立在谋夺别人的性命之上呢?
师父一早就教予我,武者仁义。
不管我素日里是怎么躲懒的,总之是耳濡目染也好,固执迂腐也罢,我断然是接受不了他的那个主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可是,人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去剥夺旁人性命。
这便是有悖于师门的教诲,师父的栽培。
这种时候想到这种事,我觉得若是我师父远在岱山知晓,应当就能捋着自己那把稀疏的花白胡须老怀宽慰了。
徒儿我啊,其实并不是只有满脑子兔子啊。
如果能够有幸回去,我想先把那封退出四方阁的信收回来。
虽然当侠女闯荡江湖不是我的梦想,但是我想若是留在四方阁,在师父和师兄们身边也并不是多么不能忍受的一种生活。
便是这般胡思乱想之际,我听到了尚忆知的动静。
门口的狱卒对于承旨大人纡尊降贵进来大牢颇有些意外,便是谨慎地领了他过来。我听着脚步声在我监室门前停住下意识自干草堆上半坐了起来,回眸看向了木制围栏外头。
尚忆知站在那里,穿着方才的那席圆领大红官袍,乌发整齐的束在头顶,用头油梳的一丝不苟。他半张脸融在这满室的灯火中,看不真切脸上的神色。
四目相对之际,他开了口,“染儿。”
我有多久没听到这声呼唤了,只是此时心下一恸便自垂了眸。
对于他在堂上那副明哲保身的态度我想自己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迁怒,因为这桩事情本就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毕竟自小我就知道一桩事,那便是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去处理和承担。
尚忆知,终究不是我的谁。
可是,饶是理智如此清晰明了的知道情况,但是面对一栏之隔的尚忆知我还是体会到了心里的那股压抑不住的自暴自弃。
“方才那狱卒讲的对,这种地方实在怕是污了尚大人的眼。”
听着我的声音,尚忆知握住了那手臂粗的木制围栏,“染儿,我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是——总之,我会救你出来。但是因为这桩案子太过特殊,所以我势必要想想办法去周旋。所以,在我去周旋的这段时间里,就只能委屈你了。”
我有些意外于自己听到的内容,下意识抬了头,融融烛火下,他眼神肃穆,便是仿佛一眼望入了我心里。
“……对不起。”我摇了头,眼泪跟着跌落了眼眶。
其实自从受伤清醒之后我便没有怎么哭过了,就算彼时在夜丰镇那个帮我换药的老妪手脚颇重也只是让我湿了眼眶便罢了。但是这个时候在面对尚忆知关切的神色,我就像是受了委屈那般,全然忍不住眼泪。
“染儿,你莫哭。肩头的刀伤可是都好了?”
我点了头。
“那便好,不要哭,信我,过些时日我定会救你出去。”
木制围栏外尚忆知的神色不知怎么地让我有些恍惚,那瞬间依稀像是看到了那名清俊少年。他穿了番邦的黑底外衫,上头彩绘着各种不同的纹样,衣襟上还坠有细小的铃铛。
银白的浪漫月夜下,少年的黑发随意地束在了脑后,风起,扬起了衣带发丝。
他望着我笑,但是那笑意里却仿似落下了血色。
我自梦境里惊醒,眼前依旧是监室里那土黄的墙壁,鼻端挥之不去的意味,还有飘忽的烛火,将映在墙面上的暗影扯得张狂而狰狞,仿似幼时噩梦里的妖兽。
我蜷起了身子,从土墙上那方巴掌大的窗户里望出去,看到了外间的夜色。
天暗了,可是我却压根分不清这是什么时辰了。
尚忆知来探望过我,却也只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说过要救我出去的。
他,是谁?!
脑内恍惚响起梦里的那少年的话,我不会让你死的,花夏染。
第五十五章 危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