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心头一阵闷痛,涌上一股血腥味,忙用手帕捂住嘴,挥手示意树根快走,然后扯住来雪的手,踉踉跄跄地拾级回楼。夫人在太师椅上坐定后,吐了一口血,来雪服侍她吃了两颗天王养心丸,慢慢把心火压下去。她闭上双眼,开始默默诵经,平息血性。
也合该有事。广善缘掌柜吴玉坤也来送节,也是按惯例帮府上采买的月饼、坚果、柚子等中秋时令食品,伙计挑了一副礼担往厨房去了。吴玉坤就在厅堂坐下,见夫人闲着,便想与夫人聊天,替她解解闷。他是夫人的族叔,也是夫人安排在洪记药业的心腹,广善缘的大事小情,都会向夫人毫不保留的禀报。他先是报喜:“广善缘重新整合后,生意有了大起色,新增加的养生保健药还蛮跑火。米铺更不要说,民以食为天,开门就需要,倒真是长流水生意,改得过劲。”
夫人缓过神来,嫌他罗嗦,打断他的话:“这些事我早知道,现在我也懒得管闲事了,也要落个耳根清净。”她声音很微弱,但包含的怨气很浓。
吴玉坤今天也是得了话痨,没觉察夫人脸色不对,接着有些遗憾的说:“这次太便宜杨竹亭那老贼,让他轻易地逃过一劫。”
一听到杨竹亭,洪夫人提起神来:“杨竹亭又搞什么鬼,快说与我听。”
“还是去年放火的事……”吴玉坤把前不久搞定杨竹亭的经过,原原本本细数一遍。最后不解恨地说:“若要把他送官府,他就死路一条。”
夫人听后火从肝上起,怒向胆边生,脸色骤变。上官花呀上官花!洪府多年的对头,可恶的冤家,你竟然轻描淡写地放过他。烧了我们的药坊,破坏洪府的生意,仅赔点银子算事,还商定和解协议。这让翰林府颜面何在?这不是姑息养奸,养虎为患?你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正房夫人。其他事我都可以不管,但杨竹亭一定不能轻饶他,仁济堂的冤债非清算不可!上官花,戏子,可恨的戏子……夫人突然火气上窜,血潮汹涌,血象喷泉一样从口腔倒出。
吴玉坤大惊失色,惊呼:“来人了,救命了,夫人发病了!”
来雪慌乱中吓得用毛巾堵住夫人的嘴,洪尘庵从书房跑出来,见夫人脸色煞白,满口鲜血,惊得魂飞魄散,赶忙把她抱进卧室,大声对顺发喊:“还不快去请江郎中,站着发呆!”
顺发飞也似地往江家跑去。洪尘庵又命来贵去把上官姨娘、伯贤、仲贤全叫来。
夫人已经奄奄一息,嘴角还冒着白沫,洪尘庵用湿毛巾给她揩拭着血迹。仲贤伤心地拉着母亲冰冷的手,哭喊着,伯贤回忆起江伯父的话,预感到母亲此次凶多吉少,眼泪禁不住默默流淌。顺发气喘吁吁地进来,在老爷耳旁小声说:“江郎中三天前带着女儿到豫章行医去了。”
“啊!老江啊老江,你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此时走,这不是要人命吗?”洪尘庵情急之下,失望地哀号。
夫人突然睁圆双眼,伸出一只手,咬牙切齿地嘣出一个字:“扬……扬……”然后就带着怨恨离开人世。
翰林楼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等上官花从米铺赶来,整个翰林府沉浸在悲哀之中,主仆都惶乱无措。
上官花伤感地看看夫人,脸色煞白,双眼圆睁,她替夫人把眼睑抚平,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夺眶而出。但上官很清醒,她不能跟着大家一样只顾悲伤,府上需要有人做主安排夫人的后事。她强忍着哀痛,吩咐顺发去请道士八仙,郝妈负责采买一应丧葬物品,来禄专门照看好老爷,来贵照顾两位少爷,吴玉坤负责向亲朋戚友报丧,来财与其余人等布置灵堂,自己和来雪帮夫人净身更衣。一切指挥若定,丧事有条不紊地循序料理。超度亡灵五日后,夫人的灵柩,风风光光地入土为安,她的灵魂,带着幽怨飘升天国,完结了她倔强、勤谨、仇恨、短暂的一生。
结发夫人的去世,使洪尘庵倍感疚痛,先父先母患病卧床时,煎药侍奉,嘘寒问暖,主要是她操心受累;自己当年青灯黄卷,寒窗苦读时,是她尽心尽力的帮自己分忧解难,所有的家务全由她一人操持,三个孩子的生育抚养,一肩承担;等到中举为官后,论理可以携亲赴任,让她得以清闲自在,但为了看顾家传产业,独自留守老家,既要教养孩儿们,又要管理祖业,含辛茹苦,惨澹经营,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她还是没有享受到一天的清福。最伤害她的是自己罢官返乡,还带来另外一个女人,尽管不全是自己的错,尽管夫人表面接纳了,但现实的伤害已经造成,自己在情感上难辞其咎。夫人是以隐忍巨大的痛苦为代价,换取对自己的迁就。更其不可原谅的是,竟把伯贤的叛逆,怪罪到夫人头上,以此来掩盖作为父亲义不容辞的责任,掩饰自己训导子女的无能。哀莫大于心死,是我冷漠了她的心,我是伤害夫人的罪魁祸首。洪尘庵完全陷入忏悔的痛苦中。
上官花当然不知道夫人对她的怨恨,她很快转入主持家政的角色,她知道洪尘庵只会读书做官,对于持家理财茫然无知。她此时只有用行动来帮他分忧,也是最有力的劝慰,让时间去消减他失去夫人的悲痛吧。上官预知,有一件重要的事,会迅速让洪尘庵从痛苦的泥沼中挣扎起来,那就是伯贤的科举大事。
第7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