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化熙频频点头认同。闲聊间,严尚从官家驿馆来到巡抚衙门。三人叙礼毕,一同步入餐厅用宴。纯粹是家宴做派,一张精致的八仙桌,摆的是粉彩磁餐器,象牙筷子,菜不多,但都是徽菜中的珍品佳肴。正中一只绘着猴鹿图案的大瓷盆,有盖扣着,意为封侯加禄。扣着的是主菜“绩溪一品锅”。围着一品锅摆了五盘徽州名菜:狮林四喜、贤士集会、掌上明珠,双爆串飞、凤栖牡丹、。人们都知道徽菜的特色是重油、重色、重形、重火工,但不知其最注重的是文化内涵,你听这些菜名,不是韵悠悠,文绉绉么?从菜名菜品中可以看出,郑巡抚刻意营造庆贺荣升的氛围,表示对严尚的祝福。酒是洪尘庵上任时从香樟老家带来的特牌特曲,侍女将酒罐的蜡封软塞打开,顿时香飘满堂,甘醇扑鼻,郑公、严公不禁异口同声地喝彩:好酒,好酒!侍女给每人满满地倒上一杯,郑巡抚叫大家把套杯的盖扣上,温片刻再喝。原来这酒杯也很特别,是双层的套杯,外面是圆筒形套筒,可以盛开水,里面一只小酒杯,筛好酒,便可以泡在热水中,盖上套杯盖,不一会,酒就温热了,喝起来不伤肺,口感也甚佳,若是冬秋季节,效果更好。郑巡抚端起温好的酒,向严尚致敬:“严公,祝贺你荣调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一杯薄酒,为你践行,请尘庵贤弟作陪,大家一起干。”
“谢两位大人一片深情,叫严某不胜惶恐。”严尚客气地说。
三人一起将酒一饮而尽,郑化熙捋捋胡须:“今日是老夫特备家宴,诸位就不必把官场那套搬来敷衍,还是随意放松为好。”
“既如此,严某还是抓紧时间把公事先向巡抚大人禀报,尔后才好方便随意,开怀畅饮。严某芜湖道上虚位五年有余,离任前尚有一事放心不下,那就是芜湖的堤防。芜湖紧邻大江,境内江河纵横,水网密布,洪患连年,几年来劝民修堤护堤,虽有成效,然隐患尚存,为保江河洪水之无虞,祈皖民风调雨顺,严某再捐出廉银五千两,以为芜湖提防基金,备不测之需,并恳请督抚大人费心,监督当地官绅专款专用,在下则可离而无憾,安心进京。”
严尚此义举令人感动,郑化熙激动得深深一揖:“严公不愧为忠义之士,爱民之官,郑某不胜敬仰,我代芜湖黎民向你致谢。公之义举,必将享誉千秋,彪炳史册。”
洪尘庵斟满一杯酒,恭敬地站立,向严尚致意:“严大人,晚辈钦佩不已,您就是学生做人的楷模,为政的标杆,晚辈衷心地敬您一杯酒,您随意。”尘庵把酒干了。
三人重新坐定,郑化熙感慨地:“这几年,两位帮助郑某革故鼎新,励精图治,令皖江两岸焕发生机,不啻为老夫的左膀右臂。现如今严公荣调晋京,令老夫痛失股肱,可惜,可惜啊。”
严尚安慰地:“郑公不必多虑,当今皇上力主新政,势必补调精干之臣辅佐郑公。严某驽钝之才,承蒙恩公厚爱,做了些皮毛小事,何足挂齿。尚虽要离开徽省,还会关注此地民生,倘若恩公有需要之处,在下定当竭力支持。更何况我虽离去,还有青年才俊尘庵贤弟鼎力相助,恩公不必有憾。”
洪尘庵诚恳地:“两位前辈放心,晚辈虽不才,定会一如既往地致力革新,恪尽职守,忠于王事,不负严公厚望,尤不负郑公苦心栽培。”
严尚:“尘庵贤弟年轻有为,才学出众,出道后也是一帆风顺。但须切记,官场凶险,宦海浮沉,尤其时下世事纷乱,动荡不安,朝廷争斗,波诡云谲。身处乱世,我等一要做好官,力争做到廉洁、公正、勤政、爱民,洁身自好,崇尚清誉;二要有骨气,莫落入古人的讽喻: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郑公是极其开明贤能的督帅,在其属下为官,是莫大的幸福,应当万分珍惜。严某好为人师,妄自赠言,你也可把它当醉话。”
郑化熙击掌称妙:“肺腑之言,肺腑之言。所谓君子坦荡荡,只有似严公如此大度磊落之士,方能坦诚相告,能聆听严公的真知灼见,也是尘庵贤弟的造化。还不快敬酒!”
洪尘庵连忙举杯相敬:“严公赐教,乃至理名言,晚辈谨记不忘。几年来,两位前辈言传身教,使在下得益匪浅,我能追随两位高贤驱驰仕途,也是三生有幸。这杯酒我敬两位前辈,望毋薄面。”三人高兴地一同干杯,兴致勃发。
郑化熙提议:“我们不如以桌上菜名为起兴,以饯别严公为主题,各拈一韵,以释情怀。”
严尚赞同:“如此甚雅,郑公韵律高手,请先示教。”
郑化熙思忖片刻后:“那老夫就抛砖引玉了:
贤士集会送严公,离情别绪郁胸中。
黄山松涛接地涌,长江大浪向天冲。
勤政廉洁享美誉,业绩昭彰有奇功。
此去京师入重阁,惟愿云开现彩虹。”
接着轮到严尚:
“世人都羡一品官,(一品锅谐音)吾侪只忧国运艰。
一心尽忠朝廷事, 全力解脱百姓难。
郑公图治推新法, 庵弟励精改旧颜。
不才痛舍未竟业, 重霄有险硬冲关。”
最后是洪尘庵垫底:
“掌上明珠放奇光,难比严伯盖世功。
提振文风新学盛, 兴修水利百姓颂。
侠义捐金如郭解, 廉明执政赛包公。
天子特诏唯才贤, 抖擞精神赴九重。”
三人拈韵赋诗后,意犹未尽,郑公又出新点子:“各人再来一绝,不限形式,只叙别情。这次尘庵贤弟先来。”
洪尘庵恭敬从命:
“春来依依柳,萌吾惜别情。严公朝天阙,箴言何日聆?”
郑化熙捋须点头,紧跟一绝:
“自古文人重别离,老夫性豪也无异。
他日重逢醉饮时,儿女柔情莫再提。”
严尚、洪尘庵都被督抚的豪放打动了。严尚深情地朗诵着刚刚赋成的绝句:
“天庭诏我太常卿,难舍同道知己情。
风雨难测多珍重,不求富贵求忠心。”
严尚的诗引起大家的共鸣,尽管时下变法之声鹊起,但那侵略者的猖獗、党派的争斗、反叛的蜂起,令前程朦胧一片,也给惜别的人们的心灵上蒙上一层阴影。
二十八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