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莫尘展开长衫佯作端详，挡住自己忍不住偷笑的脸，道：“你哪里笨了，这就已经……嗯，很好了。”
　　水倚篱两眼放光，道：“真的？”
　　楚染风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水倚篱喜道：“那你穿出去给大家瞧瞧！”
　　楚莫尘掩在长衫后面的笑脸登时僵住，半晌，方吃力的道：“现——在么？这个……”
　　水倚篱不说话，只是横眼看着他。
　　楚莫尘暗暗叫苦，心道：“师父千挑百选，门下一共才收了这么几个小鬼，若是一遭全给笑死了，可叫我怎么同他老人家交代？”当下深吸了一口气赔笑道：“倚篱，你第一次缝衣衫给我，我该当拿回去好好收藏起来才是——嗯，不然挂在墙上也好啊，你说是挂在床头还是书案前面？”
　　水倚篱懒得听他鬼扯，秀眉一扬，道：“你不穿算了！反正我会一直记着，你明明心里笑得抽筋，口里面却还花言巧语的哄我开心，哼，日后你再说什么，我全当你又在胡说八道口是心非就是了！”
　　楚莫尘长叹，在她额上恨恨的弹了一下，无奈道：“罢了，赖不过你，我认命了还不成么！不过至少，你总该帮帮忙先把这两只袖子改改齐吧？”
　　水倚篱大睁着一双美目，不依不饶的道：“说定了，我改完你要穿的！”
　　楚莫尘叹了口气，打定主意待她改完了袖子，下面便是改前襟，前襟改完还有后襟，后襟改完还有领口……照这么十年八年改下来，即便最后当真赖不过穿了出去，大概也不会太过骇人了吧……大概。
　　午饭过后，水倚篱便又将自己关回房中去折腾那件长衫，唐婉瑶则在院中一个角落里呆坐发愣，与楚莫尘相识以来的桩桩件件、一点一滴，又再次浮现到眼前，一切都是那样清晰如昨。
　　她完全忘记了身边的一切，便连乌云骤拢、大雨忽至都丝毫没有察觉，顷刻间便被淋得浑身湿透，自己却还茫然不觉，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雨中。
　　方轩竹檐下，陈莫非默默的注视着她。
　　自从见到唐婉瑶的第一眼起，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在他心头缱绻生根，缠缠绕绕，佳人为谁所痴，为何而苦，他又岂会不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情根深植的女子脸上痴痴的忽而微笑，忽而惨切，心中明知她的喜乐哀哭统统与己无关，陈莫非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揉搓成了一团。
　　他一狠心转过身去，想要绝然而走，然而胸中一涩，终于还是抓起一把油伞，奔入大雨之中。
　　他一言不发，在唐婉瑶头顶撑起伞来，自己却全身淋在雨中。
　　唐婉瑶如有所觉，缓缓抬起头来，木然的看着他，眼中空洞荒芜。
　　陈莫非别过头去，生硬的道：“下雨了。”
　　唐婉瑶喃喃重复道：“下雨了。”
　　陈莫非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不由得软了下来，默然片刻，道：“别淋病了，回房去避一避雨吧。”
　　唐婉瑶眼神呆直，愣愣的看着他，茫然道：“到处都在下雨，没地方可避的。”
　　陈莫非一时语塞，唐婉瑶已站起身来，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陈莫非抓起伞追上前去，道：“这把伞你拿着。”
　　唐婉瑶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将伞推开，一言不发的走开，雨柱如束打在她的身上，她竟似毫无知觉。
　　陈莫非看着她走远，手一松，油伞掉落在地，在雨水中滴溜溜的打着转。
　　唐婉瑶漫无目的茫然走着，连自己也不知要去向哪里，待她回过神来时，发现不知怎么竟已站在了水倚篱的房外。
　　虽说还是白天，可是阴云翻滚，雨泻似倾，天色暗如黄昏。房内点了灯火，隔着窗纸，只见水倚篱的影子纤纤映在烛光之下，正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不知在缝补着什么。
　　唐婉瑶死死盯着那个映在窗上安详宁静的人影，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深深的恨意。从小到大，这个美丽的黑影无时无刻不如鬼魅一般挡在自己身前，遮蔽掉她所有的光芒，压得她几乎窒息，所有的绚烂、所有的华彩，从来都只属于她水倚篱一人，而最重要的是，不管自己再怎样努力，那个人……那个人都从不会多看她一眼，他心里眼里满满盛着的，永远只有一个水倚篱！
　　突然间，一个念头猛的闯入她的脑海中，倘若水倚篱从这世消失了，一切又会怎样呢？
　　唐婉瑶不觉打了个寒噤，随即眼中杀气陡炽。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楚莫尘看向她的目光里能够多一点点温度，她甘愿舍弃一切！
　　想到这里，她屈指成钩，扣起右手食、中、无名三指，只消大拇指轻轻一弹，三枚尖甲便会立时破窗而入，分射水倚篱眉心、喉头和心口，这三处都是人身命要，一旦射中，即便甲片上没有“桃花蛮”自配见血封喉的剧毒，水倚篱也必死无疑！
　　第二十四章人鬼之约
　　唐婉瑶盯紧了方位正待发甲，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猛听得半空中一声烈响，一道焦雷惊天撼地直劈了下来，唐婉瑶肝肠寸裂，颓然跌坐在地，凄声自语道：“即便我杀了她又能怎样？他还是永远只喜欢师姐一个人！杀了她，只会让楚大哥一辈子恨我而已！”她两道泪水直漫了出来，不顾大雨如倾，发疯一般狂奔下山。
　　唐婉瑶拼命的跑，脑中空白一片，只想要快一点逃离这块伤心之地，跑到山下的永乐镇时，早已经遍体湿透。她只觉得胸肺喉咙无处不如火烧一般的灼痛，双腿沉若灌铅，再也走不动半步，脸上分不清是泪痕还是水痕，心里空荡荡的，只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透骨的冷。
　　她全身发抖，踉踉跄跄走进一家小酒馆。
　　外面雨下得正大，酒馆里没有半个客人，小二见有人进来，立刻整理出一张硕大的笑脸迎了上来，殷勤招呼道：“姑娘想要用点儿什么？别看小店门脸虽小，却是几十年不倒的老店号，但凡姑娘点得出的，全是小店的拿手菜，什么清蒸鸭白斩鸡酱焖鲤鱼红烧蹄膀……”
　　唐婉瑶如若未闻，道：“酒。”
　　小二愣了一愣，连忙赔笑道：“是是是！今儿风大雨大，最该烫上一壶驱驱寒气，小店有竹叶青女儿红……”
　　唐婉瑶漠然道：“我要你店里最烈的酒。”
　　小二见她神情甚异，当下不敢再多口，送上了酒便即远远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