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倚篱这日清晨同楚莫尘为些许小事起了争执,两人都是好胜的年纪,一时间各不相让,吵了个热火朝天。楚莫尘性子豁朗率直,吵过就算,早饭过后便若无其事的照常带着几个师弟去后山练剑。水倚篱却是一个人越想越气,当即取了兵刃独自溜下紫豪山,存心要出外躲得几日,待楚莫尘担心够本了才回去。谁知该着有此一劫,刚走出不到二十里便遇到了“索命鸳鸯”这对狠角色,险些送了性命。
她臂伤甚重,流血又多,一直强吊着一口真气勉力支撑,这才不致昏倒,此时见强敌终于离去,心中一松,登时便晕了过去。
韩子衿一惊,忙抢身将她扶住,双手横抱到几步外一棵老柳下让她倚树坐稳,运力在她劳宫穴上小心揉按。他年纪虽轻,功力却深厚精纯,加之水倚篱自身的武功修为毕竟也不算弱,经他推拿了数下,便悠悠转醒。
水倚篱惊魂未定,一双妙目茫然的望着韩子衿,半晌,强忍了许久的泪水一滴滴滑落下来,越流越快,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抱膝痛哭起来。
韩子衿自幼文武双修,侠者意气,儒生风骨,无论同谁相处,都是其温若风,其淡如水,极有分寸。可是不知为何,自从见了水倚篱第一眼起,他脑中便是混乱一片,此时更是讷讷失语,手足无措,眼看着她越哭越凶,却只会愣愣的在一旁看着,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心中似乎竟隐隐希望她能这样一直哭下去,好让自己能看得久些。
水倚篱虽只盈盈十八,毕竟是江湖儿女,性格较寻常少女坚韧刚强得多,哭了片刻,心中惊惧散去,便渐渐止住了泪水,一抬眼眸,正与韩子衿温和的目光相对,登时想起自己适才哭得狼狈,不禁心中大窘,脸上便是一热,好在她失血太多,已没有多余的血色能化作颊畔夭桃。
相较之下,此时的韩子衿反倒更显得惴惴不安。他相貌文秀,武功超群,又是一身温润如玉的书卷气息,江湖上见他一面便就此芳心荡漾寻死觅活,誓作韩郎枕边人的大姑娘小媳妇着实不少,“潇湘子”生性儒雅随和,对谁都是一样的温和相待,却也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动心,谁想今日居然元神出窍般怔怔的盯着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女看了这许久,更何况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这少女早已经名花有主,不久之后便将成婚。
他正在暗暗自责,忽听水倚篱轻声道:“韩大哥,多谢你。”
韩子衿见她不但并未介怀自己的失态,反向自己诚心道谢,这才放下心来,勉强笑了一笑,道:“举手之劳,水掌门何必客气。何况绛花门清名远扬,江湖上人人敬仰,韩某与楚兄更是神交已久,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水倚篱嫣然一笑,道:“在韩大哥自是举手之劳,在小妹却是死生攸关。不管怎样,小妹这条性命总是韩大哥救下的,大恩不言谢,只有来日再图报答了,只盼日后韩大哥用得着人的时候,别忘了还有御玄派和绛花门的朋友随时候遣。”
韩子衿听她显然已将自己视归御玄派,与楚莫尘的情深意笃不言自明,心中一阵发涩,脸上却始终挂着从容淡定的微笑。他见水倚篱伤处刚刚包扎妥当的白布上又微微渗出了血迹,眉头轻皱,道:“这里距紫豪山虽不甚远,骑马却也要走上半日,水掌门身上有伤,不宜连夜赶路,不如先找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上路也不迟。”
经历了这场大险,水倚篱早忘了自己是为了何事下的山,早上满肚子的怒气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恨不得马上回到那个差一点便要阴阳永隔的人身旁再不分开,似乎只有倚在他身边,自己的心才能够安定。然而她抬头看了看渐黑的天色,终于还是轻叹一声,无奈的道:“韩大哥放心,我不会逞强赶夜路的。前面不远就是个小镇,我自己找间客栈投宿就是了。时候不早,韩大哥也请上路吧,别为我误了行程。”
韩子衿见她重伤之余面无血色,本不放心她孤身一人独自上路,但见她语意甚坚,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迟疑道:“既然如此,水掌门一路小心。”
水倚篱点头一笑,咬了咬牙,以冰脊寒刺撑地,想要站起身来,谁知流血太多,全身脱力,双膝一软,又跌坐在地。
韩子衿轻轻一叹,一声清啸,白马闻声驰至。他俯身将水倚篱扶起来,正色道:“水掌门,恕韩某唐突,你伤势不轻,现下天色又晚,实在不益孤身上路。倘若水掌门信得过韩某的为人,不如便由韩某护送一程,非常之际只有从权,我们二人共乘,想来掌灯之前当可赶到镇上。”
第七章山有木兮
水倚篱已受韩子衿大恩,原本不愿再为他多添麻烦,可是适才一跤摔倒,也确知以自己眼下的体力,既不可能徒步走到小镇,也实在无力独自骑马。她性虽柔婉,却不扭捏,骨子里自有一股疏朗豁达的江湖豪气,当下微一沉吟,向韩子衿歉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只好再麻烦韩大哥了。”
韩子衿坦然道:“区区微劳,何足言谢。”白袖轻拂,翩然上马,伸手握住水倚篱未受伤的左腕轻轻一提,水倚篱借力稳稳落在他身前。
韩子衿正欲催马出发,余光一扫,突然发现远处一小片树影之后,一个人影飞快的一闪而过,晃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子衿登时生疑,眉头便是一皱,可他一来艺高胆大,并未将那鬼鬼祟祟的人影放在心上,二来急于为水倚篱觅地歇息,不愿多生事端,当下并不道破,缰绦一振,驰马上路。
紫豪山周遭方圆百里内大小山峰不下五六十座,沿途道路大多崎岖坑洼,韩子衿恐水倚篱伤后无力坐稳,挽缰的右臂始终虚拦在她身侧防她跌落,迟疑半晌,又将左手轻轻抵在她背上,催动内力助她调理内息。“潇湘子”一代少年儒侠,虽对佳人情根暗植,却是襟怀坦荡,除了导送真气的左掌外,身体其余各处都始终距离水倚篱身子数分有余,以避免任何哪怕最轻微的碰触。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