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批人马先回去了,只留了几十个锦衣卫随身护驾。
夜幕四垂时分他们才来到道衍隐居的寺院处,徐妙锦站静静在院内,古刹青灯,暮鼓晨钟,这里到处都是宁静祥和之气,袅袅熏香缭绕如雾,后院内偶尔飘来一丝丝清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陛下,道衍大师的病近来愈发沉重,怕是不能出来接驾,还望陛下恕罪。”庙里的一个德高望重的师父恭敬道。
“无妨,带朕去瞧瞧。”他朝里挥了挥手,而后转过头牵起徐妙锦冰冷的小手,温柔地将其裹在手心里,有些心疼地望着她哀伤四溢的眼眸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大师怕只是偶然风寒,不会有事的。”
她点点头,可心底却终有不安之感,随他一起朝里面走去。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床榻上躺着的老者已是气若游丝,闭紧双目呼吸微弱,满脸沧桑深刻的皱纹,黯然无光的脸色极度憔悴,即便是房内进了人竟也不抬眼看一下。
朱棣朝着屋内的其他人摆摆手,他们便恭敬退了出去,顺带着关上门。他来到床榻边坐下,轻声唤道:“大师。”
道衍闻后,嘴角微微抖动,缓缓睁开眼望向床边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本已毫无光彩的双眼突然泛起一抹难以掩饰的光芒,他抖动着唇许久后,艰难而又沙哑地沉沉唤道:“陛下……静思?”
徐妙锦没有哭,虽然泪水打转,可嘴角却始终含着一抹淡淡的笑,轻声唤道:“师父。”
这两个字,已经多少年不曾说过了,她竟都记不清了。
闻后,道衍的眼角湿润,嘴角微微扬起,目光在她和朱棣的身上来回环顾,心满意足般喃喃道:“好,好,回来就好。”
“妙锦始终惦记着你的身子,朕想你们师徒多年未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说着,他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出去等你,你多陪大师聊聊,我们晚上留宿在此,不急着赶回去。”
说着,便转身走出去。
她缓缓坐在床旁的凳子上沉默不语,道衍长叹一声:“多少年了,我没想到你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为师……有愧于你。”
她只是静静的听着,她不是没有怨过,若当初没有道衍的吩咐,她也不会贸然地放走朱允炆,若是没有那件事,她也不会走到今时今日,粹雪和朱权也不会因为她而死。
“为师只想到了帝王之心,却忽略了皇上待你的情意,不,应该说是轻视了。你劫狱离开的那两年,皇上上天入地地找你,起初我也是觉得他内心深处是为了建文帝的下落而找你,可是时间久了,我才知道竟不是如此。”
说着,道衍沉沉地叹了口气:“当你跳河生死未卜时,我从未见过皇上那般颓废绝望过,那神情似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听说他每日除了上朝之外,就是躲在你的宫里,抱着你的衣裙发呆,为了找到你他全国各地搜罗能人异士,甚至找过巫师来占卜你的吉凶。”
闻到此处,徐妙锦闭上眼,泪水终究忍不住落下,心湖仿佛被人用巨石砸了一下,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静思啊,你,你可恨为师?”道衍突然问,声音更是沙哑。
“恨?师父,当初选择投靠您我就是因为心里的恨放不下,我恨了那么多年,为了报仇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我都恨错了人,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咎由自取罢了。恨太苦,太累,我早已拿不起它了。不论是对您,还是对……”
她停了停继续道:“还是对他,我都已经没有了怨,更没有了恨。只是,对于过去的事,终究还是难以放下罢了。”
道衍沉沉地长叹一声:“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你若不和皇上打开心结,那么恐怕你的后半辈子,都不会快活了。逝者已矣,即便是你抓得再牢,也终究是回不来了。徒留伤感罢了,一切皆是你们的缘分尽了,无需强求,还是要珍惜眼前的缘分啊,良缘也好,孽缘也罢,终会有了结的一日。”
了结,了结。是啊,了结。
她多想了结这一切,可是命中注定她还是要兜兜转转回到朱棣的身边,不论是通过怎么样的方式,这都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从道衍的禅房内走出来,朱棣仍等在门外,阳光落在他的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这般年纪的男子竟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俊朗卓越,风华绝代。
她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恍惚着好像回到了那一年随王府众人去踏青,他当年也是这样静静地站着,宛如仙人般的不染尘埃,他就那样莽撞地闯进了她的心,便再也不曾离开过,然后携着她跌跌撞撞地过了许多年。
感觉到身后有人,朱棣转过身子迎上她柔软的目光,心底一暖,继而嘴角微扬,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柔情似水,连忙走上前来道:“大师怎样了?”
她连忙收起眼中还未退散去的柔和,低头轻声道:“睡了。”
说着,抬步朝前走去,他赶紧跟了上来挽住她的手拉住她急促的脚步:“等等妙锦。”
两人停下脚步,一同站在耀眼金光之下,周身尽是温暖。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唤住她,或许只是还在贪恋刚刚她眼中的那一点点的温暖情意,她的手一如寒冰般冰冷,自从回来后她的手无论冬夏就再也不曾暖过,总是清清冷冷,竟是他捂也捂不热。
他们就这样望着彼此许久,他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伸出手臂环住她,仿佛拥抱着的是一件无比脆弱的瓷器,不敢多用一丝的力气,生怕会弄疼她,又不敢抱得太松,生怕会弄丢她。
她亦不曾挣扎,没有理由的任由他抱着。
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脖颈处慢慢向下滑去,她知道那是他的泪水,滚烫滚烫的泪水,灼得她生疼。她眉头微蹙,不由得暗暗要紧了牙,不让自己的心疼地太过厉害。
“让我就这么抱抱你,是真实的你,不再是你冰冷的衣裙。”说着,他稍微紧了紧手臂。
她想起道衍刚刚说的那番话,心疼的更是无法抑制,他们怎么会走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就连一个拥抱都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夹杂了那么多的纠葛挣扎。
第一百四十章 道衍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