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车的马匹不安分地用蹄刨着地面,原本安稳的车内也随之晃荡起来。徐妙锦紧紧抓着马车的帘子不肯松手。而此时的朱权,正拼了命地同那些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厮杀,最终亦是猛虎难抵群狼,渐渐落了下风。
可他仍旧守在马车之前,无论如何打拼,都不肯距离马车太远。
突然,一个锦衣卫飞跃到车上,猛地挥鞭,那马儿便四蹄生风地朝前狂奔而去。被一众人围在中央无法脱身的朱权朝着马车大喊着徐妙锦的名字。
她被颠簸的车震得东倒西歪,最后好不容易从车内摸到驾车人的身体,便不由分说地咬了上去,那人却咬牙忍着,依旧不肯松开持着缰绳的手,不论徐妙锦如何厮打抓咬,他就是铁了心般要把她掠走。
朱权眼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心急如焚,而自己却犹如落网之鱼,难以逃脱。就在他神思分离时,一把锋利的剑从他的后背贯穿而出,顿时血流如注,那持剑之人动作干净利索,还未等朱权低头看到伤口,那剑身已经从他体内抽出。
就在他受伤动作略微迟缓的一刻,又是三把宝剑同时刺入他体内,他一把握住被鲜血染红的剑身,因用力过大,手心亦被剑锋割伤,他抬头怒视着眼前面目狰狞的锦衣卫,大吼一声连续折断三把剑,可此时的他已经血流满地,不由得单膝跪地,用手中的宝剑立在地上支撑着身体。
锦衣卫见他此时已无还手之力,纷纷散开。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到徐妙锦不顾一切地从马车后窗跳出来,因车速过快,坠地后的她连续翻滚数下,地上尖锐的沙砾将她身上的衣裙全都划破,沾染着丝丝血痕,尽是泪水的脸上亦挂了彩。
她在地上挣扎许久终于站起身,伸出双手摸索着朝着朱权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喊着他的名字,晨曦的光照在朱权的身上,他凝视着远处的徐妙锦,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伸出手试图能触摸到她的身影。
他听到了这世上最美妙的声音,那就是徐妙锦呼唤他的名字。
当她狼狈不堪地走到朱权面前时,身旁的锦衣卫亦心生不忍,都走到一旁,让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徐妙锦颤抖着跪在他的面前,这一路,她仿佛走了一生那样漫长,犹如越过万水千山一般的辛苦。
朱权伸出手,努力笑着,可口中不停翻涌出鲜红腥咸的血液,他一边用满是血迹的手替徐妙锦擦去泪水,她的脸颊泪与血交织。
他的眼中流淌着浓浓的眷恋和怜惜,颤声安慰道:“妙锦别哭,道长……道长说过,不可以哭的。我……我没事,真的。”话音未落,又从口鼻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他们彼此的衣襟。
她颤抖着双手捧着他消瘦的脸颊哭道:“别丢下我,求求你别丢下我,你说过要带我隐居山林,你说过要给我弹琴,你说过要陪着我等粹雪回来,朱权,我求求你别丢下我。”
朱权支撑自己的宝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伸出双手艰难地抱住徐妙锦,在她耳畔喃喃:“放心,我……我绝不会丢下你……我带你走……我们一起……去……骑马……”
徐妙锦感受得到从朱权身体里潺潺如溪般流出的鲜血,竟是止也止不住,她痛恨此时这个无力的自己,痛恨让朱权如此痛苦的自己。
她抱着朱权伤痕累累的身体哭着:“好,我们走,我们走。”
说着,她用尽全力试图将朱权的身体抬起来,最终却是徒劳。昏死过去的朱权,早就没了意识,抱着她的手臂也突然从她的背上滑落。而她却丝毫不肯放弃,仍是拼了命地将他高大的身躯被在背上。
这时,始终守在一旁的锦衣卫走过来,强行将朱权的身体拉开。她紧紧握着朱权的双手仿佛只是瞬间便落了空,冰冷的空气代替朱权的体温环绕在她的掌心,她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头被生生地撕扯了去,鲜血淋漓,肝肠寸断,她以为自己早就对一切人事没了知觉,却不想此时此刻竟会是这般的疼,疼到窒息一样。
那几个人合力将他从瀑布上方丢了下去,而她除了发疯一般哭喊着他的名字,伸出手努力地抓住他却只能抓住稀薄的空气之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最终这一切努力亦是徒劳。
她知道,此生再也没有人带她听风的声音,雪的声音,日出日落的声音,再也没有人陪着她风雨无阻地等待粹雪的回来,再也没有人肯为了她,三番五次地拼了性命,刀山火海地去奔赴而毫无怨言。
默默守护她十几年的那个男人,最终竟以这样的方式和她告别吗?
灵光乍现般的记忆突然涌现在脑海,徐妙锦怔怔地跪在地上,她想起大火中舍身救她的朱权,想起带她骑马驰骋的朱权,想起为了她不顾任何艰难险阻的朱权。
那个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多情男子,曾那样美好的出现在她的生命之中啊!可还未等她回报给他一丝一毫,他就离开了。
“皇上有令,护送徐姑娘安全回京。”锦衣卫首领拱手对徐妙锦道。
她呆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似是认命一般地绝望,本就空洞无光的眼中更是失去了仅剩的一丝丝光泽。她突然仰天嘶喊一声,那一声恨不得响彻九霄云外,恨不得冲破云霄,更恨不得撕毁已经将她彻底击垮的哀伤遍野。
声音未落却已流下两行鲜红艳丽的血泪,那两道痕迹惊悚而又诡异地张扬在她的脸颊之上,惊得锦衣卫们各个变了脸色。
不等锦衣卫正欲将她擒住,她已经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一切犹如梦境一般来得这样突然,梦中她看到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亦是哭得那样哀戚楚楚,一把又一把地挖掘着冰冷的泥土,沙砾划破手心,磨血了指尖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唯有那颗已经满目疮痍的心,开始不住地泣血,那鲜血同那磅礴大雨交织一处,她看不到自己的泪水,看到的只有粹雪那具冰冷湿透的尸身。
她的耳畔回荡着那犹如冰川般刺骨寒冷的句子:“皇上有命,杀无赦!”
杀无赦!杀无赦!
诅咒一样纠缠着她,噩梦一样困扰着她,这句话似是满满承载了那人的全部,不论是他的海誓山盟,还是他的温柔爱意,亦或是如今他的狠辣决绝,都化成了这几个冰冷的字眼,犹如宿命一般纠葛着她这么多年。
她此生拼尽所有为他谋得帝位,却不想最终他以帝王之权,毁了她的全部!
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的知己,她一切的一切,都葬送在那个让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手中,她以为她的债已经还完了,她以为他们终于可以永世不得相欠,永生不得相见,可是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是啊,他的帝王之心,如何能忍受她的背叛和离开?她的身上,还承载着那个人的生死未卜,去处何往啊。
若非见到她的尸体,他又怎肯那样轻易放了她?
想想真是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