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熏香袅袅,徐妙锦恭敬地跪在佛前诵着经文。道衍推门而入,一袭僧袍让他显得更为脱俗。原本靖难之役的胜利,道衍功不可没,可是不论朱棣赐给他什么,都被他婉言拒绝。
白天他入朝为官,处理政务,晚上回到寺院,静心禅修,远离俗世。
道衍这样做的原因,朱棣心知肚明,却不能说破。徐妙锦看在眼底,只能装聋作哑。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例子不胜枚举,如此简单的道理,道衍如何不知。
徐妙锦的到来,多少让他有些意外,不过诧异转瞬即逝。
“静思。”
她并未起身,而是双手合十喃喃道:“师父,徒儿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应该拒绝这个名分?”
道衍长叹一声:“因缘既然如此安排,莫不如欣然接受,老天自有它的道理。”
“我以为我能够骗得了自己,我以为只要我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妃子,我们就可以抛弃一切不开心的过往重新开始。可是为什么我如今身负贵妃之尊,惶恐之感从未减少?”
“恐惧源自你的心底,即便给了你天下,你的心感到不安,你依旧会不安。静思,你对皇上的一片赤诚之心足矣感动天地,可是你太过执着,太看不开了。到头来,只能伤人伤己。”
“师父,我以后要怎么办?得不到时不甘心,得到了却又放不下。我怕将来有一天他知道了那件事,我害怕面对那时的他。”她的声音略有颤抖,手心冰冷。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你若放不下,就只能在苦海之中挣扎,无人能度。”道衍摇着头说道。
“放下,谈何容易……”她轻叹道。
回到寝宫时已经入夜,虽然已是春末,可是刚刚入夏的燥热已开始袭来,不过略走一段路,她便已经微微出汗。
刚进房门,便听见婢女禀告吕婕妤下午诞下龙子,如今母子平安,皇上已经过去探望。
闻后,徐妙锦坐在软榻上怔怔许久,她知道朱棣很喜欢孩子,他们那个孩子不仅是她心底一道难以愈合的伤,也是他一生的遗憾。如今魅姬为他生了儿子,他即便对魅姬再冷漠,也难以做到对孩子不闻不问。
见她面色不佳,粹雪忙安慰道:“陛下不过是去看看孩子,你别多想。”
“我没多想,虽然吕婕妤有错在先,当时我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如今想想孩子已经没有了,就算她受到再多的惩罚,我的孩子已经回不来了。冷宫那种地方,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大人尚且难以度日,更何况是孩子,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姐姐的意思是……”
“这大半年她也受了不少的委屈,我心底的怨气也消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想再计较过去的事,就当是为了我死去的孩子积福吧。”她平静说着,眼中再无戾气,倒是慈悲更多。
粹雪含笑点点头:“姐姐说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过去的错无法弥补,那么就过好现在和将来。”
“贵妃娘娘,李良娣求见。”这时婢女走过来说道。
“李良娣?哪个李良娣?”粹雪问道。
“是李惠贤?”徐妙锦略有些诧异地问道。
“回禀娘娘,正是。”
闻后,徐妙锦和粹雪互望一眼道:“传她进来吧。”
自从册封大典过后,徐妙锦至今还未见过李惠贤,当初相处的几日,她对这个女子的为人也略有感触,城府颇深野心较大,不能深交。
如今她突然拜访,叫徐妙锦心底不由得提起些警惕来。
氤氲的鹅黄烛光的映照下,李惠贤摇曳着一袭嫩粉色衣裙走进门,恭敬笑着行礼道:“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起来吧,夜深露重,李良娣怎么会突然到我这来呢?”徐妙锦笑道,而后又吩咐:“珍儿上茶。”
“自从册封大典过后,娘娘终日服侍陛下,臣妾不敢贸然叨扰,听说今日陛下在吕婕妤那里,臣妾这才过来探望娘娘。”李惠贤笑道。
“劳烦你记挂我。”徐妙锦笑道:“只是我想李良娣深夜到访,恐怕不单单是探望我这么简单吧?”
李惠贤掩口微笑:“真是难逃娘娘的慧眼,我最近听说了点新鲜有趣的事儿,就想着过来和娘娘讲一讲。”
“哦?是吗?那就说来听听。”徐妙锦放下手中的茶盏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第一个故事呢,是关于吕婕妤的。”
“吕婕妤?”她不解望着李惠贤问道:“吕婕妤怎么了?”
“娘娘难道不好奇,这吕婕妤是何缘由被打入冷宫的吗?娘娘您想,那吕婕妤被打入冷宫的时候已经身怀有孕,到底是怎么触犯了龙颜,在冷宫里吃尽苦头呢?”
徐妙锦的眸光一紧,面色淡然微笑道:“哦?你知道?”
“我听说,这个吕婕妤曾经是随军出征的女子,深得陛下宠爱。入宫后也是圣宠不衰,可是后来陛下看中了宫里的一个婢女,名叫徐妙锦,听说这个人也是大有来头,她可是……”说着,李惠贤小心翼翼地朝徐妙锦凑了凑,低声道:“她可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小妹,陛下对她可是着了魔一样的喜爱呢。”
徐妙锦心底顿时一颤,同时和粹雪望向李惠贤,她不知李惠贤说的这些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更不知道她跑过来和自己说这些,是何深意。
见她诧异地望着自己,李惠贤笑道:“娘娘别紧张,听说那时候就因为吕婕妤得罪了徐妙锦,就被皇上一怒之下打入冷宫,丝毫没有留情面呢。那时候,徐妙锦只是御前侍女,竟然能那样轻而易举的扳倒吕婕妤,当真是不简单啊。”
“然后呢?”徐妙锦试探地问道。
李惠贤笑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竟然让徐妙锦去皇姑庵出家修行,从此不再归京。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这样做,可是现在徐妙锦已经走了倒是真的。”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何深意?”徐妙锦淡淡笑道。
“娘娘,如今您圣宠最盛,我们都来自高丽,虽不是亲姐妹,可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自打臣妾见到娘娘的第一面,可就把娘娘当成我的体己人了。如今后宫的妃嫔如云,除了皇后您的位份最高,又有陛下的护佑自然是前途一片光明,吕婕妤现在诞下龙子,将来势必也要一跃升天,只可怜了臣妾,远离家乡入宫至今,除了册封大典见过陛下一次,臣妾至今还未见过他,我这漫漫余生恐怕就要孤苦至死了。”说着,李惠贤低头呜呜咽咽地小声抽泣起来。
徐妙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本以为李惠贤是看出了自己的什么破绽,故意来试探,若她的目的只是为了争宠的话,那么自己也就不必那么顾虑了。
她笑道:“你说了这么多话,一定口渴了,珍儿去换杯茶来。”
“娘娘。”李惠贤见她面色淡漠,突然急着唤道。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来自高丽,理应互帮互助,只可惜陛下为人果断霸气,他宠幸谁,又怎是我说了算的呢?旁的事本宫自然竭力相助,可此事恐怕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李惠贤心底顿时愤懑,可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正开口欲说话,便听见门外传来奴才的声音:“皇上驾到——”
闻后,李惠贤面色顿时绯红,难以掩饰的笑容挂在脸上。徐妙锦起身带着众人迎上去行礼,朱棣几步走近她,连忙搀扶起来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
这时,他看到一旁低着头偷偷瞄着自己的李惠贤,然后不解地望着徐妙锦,她赶紧道:“这是李良娣,面圣亲选的那一日,就站在我身旁。”
朱棣点点头,不经意地瞥李惠贤一眼,然后牵着徐妙锦的手问:“朕今日过来晚了,你一个人是不是无聊了?”
还未等徐妙锦说话,李惠贤连忙上前一步笑道:“陛下,臣妾得知陛下今日事情繁多,特意过来陪贵妃娘娘说话,一解娘娘烦闷。”
朱棣笑着看了李惠贤一眼,又望向略有些尴尬的徐妙锦道:“是吗?”说着,伸出手宠溺地摩挲摩挲她的脸颊,她顿时面色绯红,一旁的李惠贤既羡慕又嫉妒,痴迷地看着朱棣盛满柔情蜜意地双眼。
“做的不错,回头朕有赏。”朱棣对李惠贤笑道。
李惠贤高兴地连忙跪地行礼谢恩,然后识趣地退下。
待她走后,徐妙锦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道:“她们母子可好?”
闻后,朱棣微蹙眉头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叹道:“心里不舒服了?”
她柔笑道:“哪有,我可不可以求你件事?”
他故作思索状道:“你这可是在讨要圣旨,是不是要付出点儿代价呢?”说着,便俯身欲吻。
她连忙伸手挡住他的唇娇笑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握住唇上的手深情一吻道:“我答应你。”
她惊道:“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急着答应,要是你做不到的可怎么办?”
他坏笑望着她的眼睛道:“不论是什么,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答应你,只要是你要的,你说便是,我都会给你。”
徐妙锦的心瞬间融化,她凑过去抱住朱棣轻声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埋首在她的耳畔呢喃道:“我的爱,我的人,都给你。”
这晚,徐妙锦向他讨了一个恩典,免了魅姬的罪过,不论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都不要再计较了。
当时,朱棣沉沉地叹了口气紧抱住她久久不语。
第八十七章 情到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