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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不复辉煌
  过了半晌,朱棣感受到怀中的人乖顺柔和,心底不免溢满笑意甜美,而徐妙锦的理智不过在这无尽柔情中徜徉一刻,便转瞬清醒,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朱棣对自己,究竟是爱慕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她觉得,自从朱棣入京后,她对眼前这个男人越来越不了解了。
  “夜深了,陛下该回去休息了。”她突然低声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愫。
  朱棣的身子一僵,放开怀抱微蹙眉头望着她点点头:“好吧,那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语毕,他恋恋不舍地离去。
  待朱棣离开后,粹雪走过来挽着徐妙锦的手问道:“既然陛下都低头了,姐姐就别再拗着了,我看得出来,姐姐其实心底也是放不下的。”
  “我觉得,我越来越不懂他了,粹雪,你说帝王之心,当真深不可测吗?”她望着朱棣离去的方向喃喃道,脑海中回想起道衍当初给她的锦囊妙计中所说的话:“一朝称帝,心不可测,放建文帝离去,方可保徐妙锦一命。”
  自从朱棣登基,他的铁血手腕早已震慑整个朝野,其霸气凶狠的做法,即便是徐妙锦也略有耳闻,心有余悸。齐泰和黄子澄皆被处死,而方孝孺因触犯天威,被朱棣诛十族,就连其弟子皆不曾逃脱厄运。
  当徐妙锦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对朱棣的陌生之感更甚之。而如今,他能因一个疑惑,便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若是将来知道朱允炆是她放走的,对她又可会手下留情?
  她时常在想,放走朱允炆,究竟是为了救自己一命,还是为了害自己一命?
  见徐妙锦垂目沉思,粹雪连忙笑着将话题转移到别处。
  转眼便是隆冬,京师的冬日不比北平的寒冷,却潮湿渗骨,让人心底发悸。
  坐在哒哒的马车上,徐妙锦闭目昏昏欲睡,可脑海却无比清晰。原本朱棣是不准备放她出宫的,无奈见她日益消瘦憔悴,这才答应让她回魏国公府小住几日,一则可以暂缓心情,二则也希望芸筝可以间接劝慰她。
  而这一路之上,她的脑中翻涌的尽是这几年来所承受的种种磨难,她多想永远将那些黑暗的记忆抹去,可是那些过往就像烙在她的心头,每一个画面场景都那样的历历在目。
  马车颠簸许久,终于在府门前停下。
  在粹雪的搀扶下,她缓缓走下马车,抬眼望去那巍峨不变的府门,如今竟是这般萧条凄清。还记得她以徐妙锦的身份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满府的人都跑出来相迎,昔日盛况一去不复返,再回首徒留伤感无奈。
  “走吧姐姐。”粹雪看出她眼角眉梢的苦涩之意,便小声提醒道。
  她颔首不语,随粹雪和几个小厮一同朝府中走去。而如今,出来迎接的只有府中的下人们。
  一路上,听粹雪说自打徐辉祖被软禁,香祺便携带许多金银珠宝逃走,再也没回来过。而徐辉祖整日躲在别院中借酒浇愁,朱棣破城入宫那一日,他跪在徐家祠堂一天一夜,失声痛哭。
  “二嫂可还好?”去往芸筝住处的路上,徐妙锦忍不住问。
  粹雪的目光变得黯然,她便知道芸筝不好,过得很不好。
  刚刚进院子,便听见屋内传来的木鱼声,她站在门外,芸筝跪在门里,一门之隔,却仿佛隔了天与地。
  那低声喃喃的佛语,虽然平静,却声声刺骨。
  徐妙锦忍着泪水独自上前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背影映入眼帘,本是一头乌黑的秀发,早已不见踪迹,剃了好啊,剃了三千烦恼丝,她便解脱了。
  芸筝并没有因有人进来而停下手中的木鱼,徐妙锦慢慢蹲在她的身边,泪水终究忍不住落下。苍白憔悴的小脸,再无往日的光彩。一袭僧服,昭示着她的与世隔绝,昭示着她的永不回头。
  缓缓睁开眼,漆黑的双眸迎上徐妙锦盛满泪水的眼,芸筝淡然一笑,笑容里是平静和安详。
  没有痛苦,没有埋怨,没有恨,也没有爱。
  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许久,徐妙锦哽咽道:“我回来了。”
  芸筝含笑点头,眼中泛着琐碎明亮的光,伸出手抚上徐妙锦那张尽是泪水的脸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两人相对而坐,芸筝只是低着头嗅着茶香,她们之间从未这般尴尬,突然徐妙锦拉住她的手道:“二嫂。”
  芸筝的手一抖,这两个字仿佛一下便将她从净土拉回到俗世,波澜不惊的眼底瞬间便荡漾着层层涟漪。
  “二哥他……”
  徐妙锦想问,他葬在了哪里,她可否去见上一面。可话还未出口,泪已落下。
  “二爷的骨灰,被我随风散去了。”芸筝淡淡微笑道:“没有下葬,没有立碑,更没有入祖宗的祠堂。”
  “什么?!”徐妙锦惊呼,不可置信地望着芸筝的眼睛。
  “这是他的愿望,二爷生前重情重义,却也被这情义的枷锁捆绑一生,我和他心底都清楚,即便是事情不败露,百年之后,我们也没有资格入祠堂的。对于徐家来说,我们是罪人。与其死后继续受着各种束缚,莫不如尘归尘,土归土,随风而逝,风吹到哪儿,就在哪儿停下,自由来去。”
  说着,芸筝的眼底泛着点点亮光,如琉璃般闪耀。
  徐妙锦闻后,既心疼又释然,或许芸筝说的对,他们都是可怜人,谁都不曾逃脱命运的枷锁。
  离开芸筝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她抹着眼泪轻轻关上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姑姑。”
  诧异回过头,定睛望去竟然是徐增寿和芸筝的孩子,平然。他的名字,已经承载了他父母对他一生的期盼,平平安安,淡然一生。
  徐妙锦走过去,蹲在平然的面前,在她的记忆当中,这孩子刚刚牙牙学语,而如今竟已有六七岁了。
  “平然。”徐妙锦含笑轻声道:“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平然不安地朝芸筝的房间望一眼,而后努着小嘴低下头,委屈而又难为情地说:“母亲又要诵经了,姑姑,你可不可以劝劝母亲,不要总是诵经,能不能每天抽出一小会陪陪平然?我……我想她。”
  说着,豆大的泪珠便从孩子的眼中坠落。徐妙锦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她心疼地将平然揽入怀里,心里虽然想答应他,可是她却不想骗他。
  芸筝的心早已随徐增寿的离去而消散,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她对这个世间早已没有了任何的眷恋,她漫漫余生唯一所要做的事,便是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等待同徐增寿相见的那一日。
  劝慰平然离开后,徐妙锦便回到美人楼,物是人非事事休,大抵便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环顾四周,心生感慨。
  粹雪走过来含笑道:“今儿累了一天,早点歇息吧。”
  “听说,师父就快入京了。”她坐到床榻边低声问。
  “是啊,等师父入京,一切就都稳妥了。”粹雪笑道。
  而徐妙锦心底却惶惶不安,虽然她知道道衍必定会对自己这几年来所做之事,悉数对朱棣解释清楚,可是如今她面临着更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便是朱允炆的去向。
  道衍向来高深莫测,做事不拘一格,让人难以琢磨。即便是聪慧如她,依旧参不透其中的玄机。
  见徐妙锦低头蹙眉沉思,粹雪暗叹一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别再想了。这几年,难道你想的事情不够多吗?很多事情,即便是你想了,该发生的,总是要发生的。顺其自然吧,况且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又何苦愁眉紧锁呢。”
  她迎上粹雪担忧的目光,抱歉一笑道:“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明天我想去见见大哥。”
  “徐大爷?!”粹雪惊呼问道:“事已至此,还是别见了吧,否则传到皇上的耳中,怕是又要生起许多的事端来。”
  徐妙锦自嘲一笑:“你也觉得,他现在丝毫不信任我了,是吗?”
  粹雪顿觉失言,连忙欲解释。
  “好了,即便是你不说,我心底又如何不知。我和他能走到今日,难道我连这一点的觉悟都没有吗。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他的千秋霸业,牺牲的人太多太多。虽说自古成王败寇,可是我对大哥,心底还是有几分敬佩的。”
  “姐姐不是很恨大爷的吗?当初他如何刁难你,难道你都忘了不成?”
  “我没忘,可是我也没忘他是如何忠肝义胆的,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难得的忠臣良将,只可惜,跟错了主子。但是单凭他的忠心耿耿,也值得我敬佩。所以,我想去见见他。”
  闻后,粹雪低头不语,虽然心底还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无奈她太了解徐妙锦了,她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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