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郊外回来时,徐妙锦依偎在朱棣的怀中,她从不知道,原来马蹄缓慢沉稳的哒哒声竟也可叫人心宁气爽。
“皇上什么时候离开?”她闭着双眼,整个人慵懒地靠在他的胸膛前,低声轻问。
“不会在此留太久,京师那边不可无主。”
此时此刻,她心底的所有阴霾和痛楚,全都被朱棣的满满深情所取代,她多想时间就此停止,永远这样靠在他的怀中,永远和他厮守在一起。
什么恩恩怨怨,什么痛苦过往,她都不想要,她只想要他,只想他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幸福甜蜜地过完这一生。
“等皇上走了,我有话想和你说。”她微微睁开眼,心底有些紧张羞涩,面上也暗暗泛着红晕,嘴角悄悄微扬。
上次他说,会等到她心甘情愿嫁给他的那一天。她想,或许他等到了。
“什么话?”他低声询问。
“不是什么特别的,等忙完这阵子再说吧。”她羞涩道。
“好,如果累你就靠在我怀里睡一会,觉得冷吗?”他颔首,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喃喃细语问道。
“不冷。”她含笑答道,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握上他牵着缰绳的手背,感到她这个细微动作的朱棣,心底一暖,顺势翻手将她的手裹在手心之中。
天色愈发阴沉,夜晚虽黑,可对徐妙锦而言,这一晚是她十八年人生当中,最美的一个。
因朱元璋的到来,整个燕王府都忙得四脚朝天,任凭是谁都要小心谨慎,生怕出错。
第三日的清晨,天色刚刚放亮,露水还未风干,朱权便已经来到燕王府。
对于他的到来,徐妙锦比任何人都紧张惊讶。
上次匆匆一别,她还不曾对他解释那时的举措,自己食言在先,如今再见着实尴尬。
朱元璋在朱允炆的搀扶下,端坐在椅子上。
面前的朱权拱手微笑道:“前段时日父皇到大宁,儿臣见您龙体微恙,便命人炼制强身健体的丹药,此药乃碧玉峰凌云道长所创,服后神清气爽,此药刚刚出炉,儿臣便快马加鞭,连夜赶着送过来给父皇。”
言毕,小厮已经手托一个红木锦盒走上前来,打开锦盒里面安静地躺着三颗黑色药丸,周身泛着清浅的白色寒气,空气中凝结着一股淡淡的芳香。
朱元璋含笑瞥了一眼,甚是满意点头道:“十七皇子当真是有心。既然来了,不妨陪朕在此多待些日子,等朕回京后,你再走也不迟。”
“儿臣遵命。”他拱手笑道,目光不经意瞥向远处安静立着的徐妙锦一眼,嘴角的笑意略微渐淡。
她有心解释,可是如今却是有口难言。
傍晚时分的气候,总是较白日略显清冷。如今已是初秋时节,一扫夏日的燥热气息,总会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徐妙锦垂头站在院子里,怒着嘴红着脸,不停摆弄着手指。面前的朱权黑着脸,表情凝重,二人相对而立却没有言语。
“姐姐,刚刚我在前院……”粹雪正笑着走进院子,瞧见里面两个如雕像僵持不下的人,不禁将还未说完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怀中抱着从前院找到的波斯白猫,见到眼前的情境,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僵住。
朱权转身朝外走去,冷若冰霜般丢下句:“我有话跟你说。”
徐妙锦大气也不敢喘,连忙小跑跟上他的步伐。
粹雪抱着猫,站在院子里望着两个人的背影出神一刻,而后低头抚摸着怀中乖巧的猫儿,深深地叹口气。
离开别苑后,朱权带着徐妙锦来到后花园的凉亭处,亭子下的小溪婉转流淌,鱼儿嬉戏,百鸟歌鸣。
“宁王爷。”她低声唤道。
朱权转过身,眉头拧成川字盯着一脸愧疚之色的她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
早就知道他必定回来质问自己,自己又是理亏在先,她跪下身轻声道:“是我食言在先,王爷如何指责惩罚,静思毫无怨言,只是当时离开,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时以为师父病重,一时心急便来不及对王爷说明缘由,还请王爷责罚。”
朱权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一分:“真的是因为大师才回来?”
她抬头,认真点点头。可转瞬心底又觉得愧疚,虽然回来的原因确实是因为师父,但是和朱棣之间所发生的种种,也是事实啊。朱权待自己的情意她又如何不知。
见她这样说,朱权心底的怒意减却几分,怒着嘴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起来吧,叫别人看去还以为我在欺负你一样。”
徐妙锦见他这样说,心知他必定不会再生气,感激笑道:“静思感谢王爷能够谅解,不和静思计较是王爷大度,静思感激不尽。”说着,她深叩个头,朱权连忙将她拉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她微笑望着朱权,他也不好在绷着脸,从袖口中拿出一个锦盒递到她的面前,板着脸道:“给父皇炼制丹药的时候,顺便给你调配了些滋补的药丸。”
她笑着接过来,心底蕴含着无尽感动。
“谢谢。”她含笑说道。
朱权轻咳一声:“那你什么时候和我回去?”他低声询问,目光竟充满了期盼。
她面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不知该如何回应,见她不语,朱权急忙站到她面前说:“你就不怕大师惩罚你逃跑?不是想回白山吗?”
“我……”她踟蹰着,手里紧攥着锦盒,不敢看朱权期冀的目光。
“十七皇叔,我和四皇叔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然躲在这里和静思姑娘说悄悄话。”朱允炆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二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朱允炆一身湖水碧色长袍显得他面容俊朗,双手环胸嘴角含笑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俩。
朱棣面无表情,一袭青色长袍风度翩翩,眉眼中渗透着些许不悦,背手立在朱允炆的身旁。
见到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徐妙锦惊慌行礼。朱权倒是坦然许多,走过去淡笑道:“我要去更衣,碰巧遇到静思顺便询问一下大师的近况。你们怎么没去陪父皇?”
“到底是要更衣,顺便遇到静思姑娘,还是遇到静思姑娘,顺便才去更衣呢?”朱允炆走过来坏笑道,目光不由得朝朱棣瞥去。
朱棣面上依旧清冷如水:“十七弟,父皇要见北平官员商议要事,要你也一同过去。”
朱权点点头,正抬步欲走又突然转身走到她面前小声道:“晚上我来找你,等着我。”
听他这样说,朱棣眼中已经蕴含丝丝缕缕的怒意,他瞪了徐妙锦一眼淡淡说道:“走吧,别让父皇等急了。”说着,率先转身离开。
徐妙锦站在原地怔怔望着朱棣清冷的背影,竟不由得嘴角微扬,心知他刚刚的举措必定是在吃醋,她却因此而满心温存。每一次只要朱棣一出现,她的眼中仿佛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明明眼前是三个人,可是她的眼底心底,涨满地却只是他的身影。
三人离去后,徐妙锦沿着雕花廊庑缓缓走着,这几日她总是不停在爱与恨当中来回牵扯,见到朱允炆她眼前尽是过去的种种伤痛和不堪,那蚀骨恨意竟似是可以将她燃成灰烬。
可是,每一次当她杀意四起的时候,又总会忍不住想起朱棣含情脉脉的眉眼,他的温柔和深情,叫她如何去回报,她又怎能不顾他的安危只是一味地想到自己的恩恩怨怨?
当真是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不由得长叹一声,望着水中嬉戏的鱼儿,她痴痴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静思姑娘今日怎会这般感慨呢?”燕王妃含笑总身后走来。
徐妙锦一惊,转身连忙行礼。
“起来吧,随我去园子里走走吧。”说着,二人相携而行,路上她轻声问徐妙锦:“见你最近总是无意间面露愁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心底微微动容,想起当年在魏国公府所受尽凌辱折磨,只是那毕竟是大夫人所做,徐妙云嫁走多年,并未参与其中,一切皆由她母亲造的孽,怎能叫她来偿还?
她垂目轻声道:“多谢王妃关心,我没事。”
闻后燕王妃微笑道:“等皇上回京后,我便替你和王爷准备婚事,虽然是侧室,但总不好太过冷清。”说着,她轻拍拍徐妙锦的手背以示安慰。
徐妙锦抬起目光,满腹心事地望着燕王妃想着:“若是如此,我们姐妹此生恐怕再也无法相认,我虽然痛恨你的母亲,是她生生地逼死了我娘,是她让我受尽凌辱折磨,也是她出的主意,让我从小便替代徐妙锦,让我替嫁,让我曾那样的痛不欲生。可是,如今时刻我却再也不忍心迁怒于你,我不想同你分享一个丈夫,可亦放不下王爷。有时候,我多希望你能和你的母亲一样,对我苛刻一些,对我残忍一些,这样我就不用那么倍感愧疚了,但你总是那样的大度得体,你总是那样的对我关怀备至,叫我内心的愧疚与日俱增。如果我真的是徐妙锦,如果我真的是你嫡亲的妹妹,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喊你一声长姐,该有多好?可是,我不能,不能……”
第三十三章 爱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