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众人皆看向我,目露猜疑。
那一刹那,我很想跳上城楼去把靖王给拍下来。
那一刹那,一个玄色的身影出现,圆了我的愿望。
只是,当风卷云涌的时候,我才看见,那玄色的身影竟是师父!
澄明朝阳云掩,血红苍天暗起,汴京城郊蒙了一层深朱的雾气。靖王直直跌落在了城墙下的草苇中,卷身吟痛,柔美的容颜染了一层愠色。
师父则面无表情地打量他良久,终启口道:“我听说……你是那皇帝的弟弟。”
靖王一怔,随即看向师父,愠色被莫名的笑代替,杏眸微沉,拍了拍身上的土迹起身道:“怎的?我便是。”接着竟上前一步勾了师父的下巴,“美人儿……是想伺候爷么?”
师父身子一振,竟没有闪躲,只是深不可测的凤眸闪过波澜:“你方才……说什么……”
靖王似不明所以,却更大胆了些,摸上了师父的小手:“这汴京可是大爷的地盘,随大爷去逛逛可好?”
师父面色僵住在刹那。
我却愣了,这对话……好生熟悉。
彼时,我们在鼓浪屿。
流年空转,时光伫结,浮光掠影声停处,人间天上一生休。
那个叶未央猥琐而狗腿,那个师父蔫坏却温润。
那时,叶未央很是流氓地捏起了师父的下巴,细细瞧了半晌才调戏道:“哟,小妞长得真是不错,可惜以后只能是本大爷的人了,来来来,先给爷笑一个。”
师父反却捏了她的下巴问:“大爷?这又是从哪学来的?”
于是叶未央很没立场地妥协了,挠着脑袋狗腿道:“小妞息怒,爷给你笑个还不成么。”
师父便投降了,下一刻,满眸宠溺道:“央儿,我可拿你怎么办?”
叶未央随即猥琐地牵了师父的小手:“随大爷去逛逛可好?”
而师父……只是温润颔首。
那些静谧而美好的岁月,也许只是一个梦,就像前生的我……却回忆起来世一样不靠谱。
师父不再是师父,而柳如末,终成不了叶未央。
胸口的伤一阵剧痛,我却被人一推向前跌去。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挡在了靖王的身前。
刺骨的寒意一直侵了脖颈,我回头,看见那里站着司命大叔,墨筝和萤池。
究竟……是谁……
正若有所思的师父却愣了,玩味看着我:“怎么?那次伤的你还不够?”
凤眸微微眯起,嘴角勾了勾,像晨露中的彼岸花,开得妖娆。只是那眼眸中的陌生,寒意沁人,这是第一次,他以如此的目光看着我。厌恶,不屑……甚至是一种看着猎物的打量。
苦笑几声,我怔怔看着那纤长十指向我袭来,以为会重蹈覆辙,以为这会是最后一次,却不料被靖王揽在身后急退几分,靖王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抵挡,于是手里的IPHONE5被暴露在了师父的指尖之下。
那一霎那,我心里的感觉是……好好一手机……可惜了……
那一霎那,颇为猥琐的“我爸刚弄死他”响起。
那一霎那,师父的手指偏了那么一毫,指侧划过屏幕,阴错阳差地接了那电话。
于是,里面响起了一个尖锐女声:“紫彦你丫的活腻了吧!怎么才接电话!我刚才发短信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怎么不回!”
于是,我们一众人都愣了。
司命大叔很是尴尬地摸了摸后脑,笑了,下一刻便要上前一步将那手机拍落在地,谁知却被师父早了一步夺过,拿在了手里。
那手机里的女声仍然在大喊着:“紫彦!你丫接了电话为什么不说话!紫彦!紫彦!”
师父看着手里的IPHONE5似笑非笑,嘴角微微勾起,竟将那IPHONE5放在了耳边!
我看见,司命面色煞白。
墨筝等人皆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
师父他……面含冰霜,缓缓启口:“他不会回去了。”
电话里的女声却瞬间高了三个分贝:“你丫又是谁!是不是他又打麻将去了!让他接电话!”
师父刚刚冰封好的容颜……裂了几道纹,嘴角抽搐。却倏地又恢复如常,眯着眼眸对手机道:“等一下,你便会听到他的声音……”
司命大叔离师父不过一寸的距离……我看到……师父捏了个诀,长剑出,直直刺向了司命大叔。
而那瞬间落地的手机里,却响起了一个女童的软软糯糯的撒娇声:“爸爸,你快回家吧,妈妈她生气了……”
只是刹那,童声和落剑声同时响起,司命大叔瞪大了眸子,却紧紧抿唇。
我看见,鲜血正从他的脖颈处喷涌而出。他用手艰难地捂住脖颈,似强忍住了痛,对着那地上的手机喊道:“爸爸一会就回去!”
手机里,方才尖锐的女声又喊道:“童童先去写作业!紫彦!你丫快点!”
随即,便是挂断后的嘟嘟嘟声。
下一刻,司命大叔痛喊着倒地,不住地抽搐,墨筝匆忙地过去扶住了他。
我想都没想上前便给了师父一个巴掌。
刺眼的指印在他的容颜之上……有些突兀。他猛地回头看向我,凤眸中的冰封却在渐渐瓦解,略过柔色,左眼眶,泪水晶莹。
我听见了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央儿,杀了我。”
央儿……杀了我。
几乎覆没的月桂香袭来,让我浑身一振,却只是定定看着那柔色的眼眸,央求,挣扎,悔恨,还有……满溢的想念。
他说……央儿,杀了我。
师父,可是……央儿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我的错……是我太过贪恋,那本不属于我的幸福。
那个时候,白芨总对我念叨:“央儿,师父本就是孑然于天地、最为完美无憾的存在。这六界里没有人能配的上他,更没有谁可以得到他的心。就连貌美如落瑛姐姐一般也不行,你又为何要如此纠缠?”
我每听到这里,便会自卑地看看自己的屎黄色衣衫,捏捏自己圆圆的脸,然后偷偷跑去后院子那片红色花海的小角落里哭。
其实,这些我本是都知道的。
我配不上他,就算是再转世个千年万年也配不上。可为什么,我却狠不下心离开。也许,只是因为那月桂下的一个转身回眸,也许,只是因为那段啼笑皆非的陪伴,也许,只是因为我太过于留恋这种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习惯了他叫我小未央,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无法再想象没有他的岁月和时光。
就算他只是把我看成一贴廉价的狗皮膏药,就算我永远都成不了他的徒弟,就算……我就像一个取乐逗笑的倡优。
终有一日,他在那被我蹂躏成了一坨的花朵旁找发现了哭得一塌糊涂的我。
而我只是哼唧着用袖口擦了擦晶莹的鼻涕,转头不看他。
他却为我顺顺头发,心疼道:“小未央怎么了?”
想都没想我便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怔了怔却道:“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的泪水和鼻涕又委屈地哼唧了出来,撇着嘴道:“那你为什么不收我做徒弟,就像白芨一样?”
他好看的眉毛却蹙了蹙,苦涩笑了:“为什么,一定要做我的徒弟呢?”
为什么,一定要做我徒弟呢?
那时……我只是一心觉得他在取笑我,于是哭得更加厉害,直到第二天,他亲手为我做了一盘桃花酥。
胭脂色的小点心,浅浅粉色的花心点缀,清甜的芳香四溢。
逆光中,他端着点心,唤着我的名,笑得天地失色。我只是怔怔看着他倾城的容颜,心里的那些委屈,全部都烟消云散。
于是,我以那份莫名的执念,就这样执着了千年,直到因他而死,直到看着他为我肝肠寸断。
那一刻,本该是这个故事的结尾。
什么三世姻缘,什么命定!其实,本不该有那第三世,如果我没有成为叶未央,如果师父没有找到我,甚至,如果我可以早一点离开。只要任何一个如果发生,师父他……便不会如此。我们……也不会有此刻……
泪水涌出,我却发现师父凤眸中乍现的暖意又被寒霜取代,他将剑指向我,杀气涟涟。
“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放了她!”韩子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面色苍白地站在我的身后。
就这样,一黑一白的对峙,玄若染血清莲,白若子夜雪昙。
“不!不能……再改变了……轮回……”墨筝身边,已经奄奄一息的司命大叔用力道。
韩子言却没有回头,只是对师父沉道:“关于子合国的秘密……关于那个玉笛……关于历代君主所守的……”
“子言。”威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我转身,看见远处那一席明黄色龙袍的人策马而立,身后,是缓缓而来的三千精兵。
那个人,容颜俊美而刚毅,周身透着让人尊慕的贵气,那个人,是靖王的哥哥、尚书府的紫衣公子,那个人,是皇帝。
他在士兵的卫护中下马,步履肃穆地向我们走来。
第六十四章 汴京城郊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