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倏地闯了进来,脸上满是严肃。
我却愣了,他是司命大叔!如果言沉和师父是因为我而穿越至此,那么……司命又是为何?而且,他为什么会对墨筝的话如此紧张……
本以为司命大叔会急匆匆地奔向墨池中的师父,岂料他却直直向着墨筝走去,愤恨道:“你要记住……这件事不只关系到你一个人!”
墨筝却紧抿着唇道:“我只是不想违了良心。”
我听得一愣,他们口中的“这件事”……显然不是关于师父。那……又是什么?
下一刻,我试探问:“你们认识?”
他们只是对望一眼,没有回答。
我默了默,却又问墨筝:“方才你说我少了一魄……究竟是附在了谁的身上?”
墨筝面色沉了几分,水眸有些闪烁不明,别头看向窗外道:“我……只是偶然在汴京遇见过……但并不识得那人是谁……”
司命大叔方才紧张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
他们果真在隐瞒着一些事情。
我正犹疑,却听司命大叔叹道:“我告诫过你……不要轻易修改因果。”
无言看向墨池中沉眠的师父,我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上元节那日抽到的签词:“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那日,算命的男子告诉我:“离恨虽苦,却是造化使然。”
苦涩笑了,我对司命大叔道:“原来你就是上元节那个摆摊算命的。”
司命大叔摇摇头:“今日又遇见你……也算是有缘。”
我却愣了,想都没想便道:“大叔的记性何时这么不好了?我是央儿啊!”
却看司命大叔面色一僵,喃喃道:“你……都记起来了?”
我默默点头:“在尚书府和师父逃出来的时候……进入水中的那一刻,我便记了起来。”
不知怎的,司命大叔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惊诧,但随即烟消云散。
只是墨筝似自语道:“水?”
我却恍然想起,两次在水中的死里逃生,从饮光泉到尚书府的碧池,每一次都像是重生一般,在恢复着彼时的记忆……这里面,难道有什么联系不成。
方想问,却听司命大叔又道:“其实要救子君……也并非无方法。”
我一惊,急问:“什么方法?”
墨筝却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终没有说什么。
司命大叔默然看了看他,对我肃道:“子君他……是因为改了因果而遭此劫,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已经脱离本位的因果轮回复原……”
“鬼君也是么……”我却打断了他。
他却长吁了口气,没有回答。
那个冷傲别扭的鬼界君王,也是因我么?
叶未央害得他墨丝成雪,柳如末又害得他生死未卜。
尚书府的月色中,他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斩敌如麻,连皓白的发间都染上了杀佞。长箭入骨三分,他却一如既往地沉着甚至是不羁,只是临别前看着我的眼眸,依稀泛着些晶莹的水色,嘴角含笑。
师父如此,言沉如此,未央……何德何能……
“没错。我们本不属于这个时空,来到这里便是逆天,若是和这里的因果产生了牵扯,更是会遭天劫。子君是,言若他……也是。”沉默半晌的司命大叔终道。
我却笑得凄然:“我……要怎么还?”
“其实……应该还有别的法子……”墨筝叹道。
“除了那个方法,并无其他!”司命大叔却冷道。
墨筝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水眸半垂,神色不定。
司命大叔定定看向我道:“你只要继续做柳如末便可。”
我却愣了,问:“我现在……不正是么?”
“不……因为子君和言若,你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命运。”司命大叔沉道。
“什么?”我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我会想办法让一切归原。”司命大叔思忖道。
“你究竟要做什么!”墨筝却问。
司命大叔却只是看着我道:“明日,我会带着子君回去。”
“那鬼君呢?”我踌躇问。
司命大叔眉头紧皱,默了良久道:“我暂时帮不了他……他……”他似犹豫了一下,又道,“他被子合国君王所挟。”
“也就是说他还活着!”我急问。
司命大叔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道:“与子君一样……命悬一线。”随即摇摇头,“因我不属于这个时空,故不能随意介入这里的因果。”
“我去……他们要找的人……是我……”我却道。
司命大叔和墨筝皆是一愣。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生成了柳如末……但既然一切因我而起,那便由我来将所有结束。这是……我欠了他们的。”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纷落如雨的桃色,我默道。
“也好……那明日……我送你回汴京。”司命大叔肃然道。
“不可!”墨筝却反驳。
“我们没有选择。”司命大叔蹙眉。
墨筝怔住,没有再说话。
“在这之前……让我……再陪陪师父……”我却对他们道。
他们默默对视一眼,离开了房间。
沉寂来得突然,让我有些不习惯,却缓步走回了墨池边,轻轻抱住师父,像以前他对我一样,手抚上他的发丝,仔细地将那有些凌乱的墨色顺开。
“师父……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我轻语道,接着收紧了些手臂,感觉着那若有若无的温度,“一觉醒来,你便会回到千万年后,所有如一。那里不会再有纠结吵闹的央儿,也不会再有断肠恼人的离苦。”
眼泪又落了下来,滴进了池水中,划开了一圈涟漪。
“师父……你会恢复原本的倾城容颜……你会重新成为九重天上的音华上仙……”我自语着,用手画着他的眉眼轮廓,“你会忘了我……忘了这一段劫难。”
大片大片的泪滴坠入了池中,摇得水面波澜,也乱了我的心绪。
那时,我还是月桂小妖,我们还在紫落山上。月桂下,岁月如水,似怎么都流不到尽头。
每次他入泉水疗愈,我总是会自他背后偷袭上去,下一刻,便像八爪鱼一般攀在他的身上,任他怎么甩也甩不掉。
于是,他总是沉着一张温润的面容,很是无奈地化成了白鹿,然后,我便会吧嗒一声自那纤细的鹿身上掉落在地。
于是,我总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满是委屈。然后他便会对我投降,化回人形,为我仔细地拭去泪水,还会报复性的将我肉肉的面颊拉向两边。
于是,在我的包子脸快成了大饼脸的时候,便会趁他不备活蹦乱跳地又扒了上去,末了还会很是满足地将头埋进他的脖颈,深深吸口气道:“好香。”
这个九重宫阙上最为威严清冷的神仙,便会因此乱了心思,胭脂色一直染到脖颈。
有一次,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很不合时宜地拔开他的领口瞧了瞧道:“咦……你怎么和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姐姐长的不一样?”随后还象征性地比划了下,“那些姐姐们胸前都鼓鼓的。”后又惊乍道,“你怎的长了个肉瘤!”下一刻便伸手上去。
我没留意到……神仙面上的胭脂色重上几分,很是尴尬地咳着,又装作无事一样将我放在了某处的爪子拍掉,可我却很不满意地在他身上蹭蹭,刚好蹭到了某人正在隐忍的某处。下一刻终被他甩落,看着他匆忙地跳进饮光泉,乍起的水花如雨般将我身上浇了个透。我的屎黄色衣裳尽湿,也因此病了好几天。
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妖精也会生病。
而那个一向绝然于世的神仙竟也会因为我的病而焦心。
月桂树下,我静静窝在他的怀抱里,他会轻轻顺着我的头发,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时而用手摸摸我的额头。
我却佯装睡着,末了,却会偷偷睁开眼睛看着神仙的容颜发呆。那时的我,只是觉得……他的样子真真比我最喜欢的月亮还好看,而且怎么看都不会厌。那时的我,一直在想,若是……他能永远这样陪着我,该多好……
于是,我纠缠了他整整千年,直到他终于回头看我,直到他终于只会对我宠溺浅笑,直到他终执起我的手。
其实……我该知足了,就算,最后是两两相忘的结局。
自怀中拿出了那张相片,看着上面融进了时光的笑容,我颤抖着将它撕碎。风起,卷着残片进了墨池,白色点点漂浮几下,终被墨色吞噬……连带着回忆都被湮没。
看着那平静无常的的池水,我默道:“师父,忘了那句承诺,央儿……不爱你了。”
不舍地放开了他,我转身泣不成声,却被一只手拉住了手腕。我怔住,缓缓转身,却看见沉睡中的师父,泪水涟涟。
我却咬唇,直到几乎尝到了血色味道才哽咽道:“央儿嫌弃你了……央儿看上别的美男了……”
握着我手腕的修长指间却越来越紧。
我却又大喊道:“你怎的不信呢!你现在明明已经不是什么音华上仙!也已经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男!所以央儿不爱你了!”越说却越颤抖,直到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那修长的手,终缓缓滑落。
水面却起了漩涡,下一刻,将师父卷入。
我一愣,慌忙地去拉住他,却只拉住了一缕衣角,云锦断,我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沉入水底。
“师父!”撕心裂肺地喊着,我俯身在池边,绝望地看着那池水。
涟漪起,一个人,却从水底缓缓起身,他一身墨色衣衫,却飘飖若流风之回雪。
看清了他的容颜,我喃喃道:“师父……”
他却凤眸犀利,霜雪溢寒,看着我冷问:“你是谁?”
第六十章 两两相忘繁华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