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墙壁后的世界秋意正浓,那是一片落叶簌簌的梧桐林,阳光透过枝桠点点倾斜,风过,叶起,静谧的有些不真实。
我们步入其中,却见一些奇珍异兽在那落叶中奔走,其中竟有一只粉色的刺猬,见了我便冲上前来,死死咬住了我的脚踝,痛的我一阵呲牙咧嘴,幸亏玉昙随手捡了根枯枝将它打了下去,谁知它竟不依不饶又要上前。泫曳却挡在我身前道:“紫苏,够了!你落得如此,也不是她的错!”那刺猬竟似抽泣一般嘤了起来。
我半晌才反映过来,一时间似忘了脚踝上的痛,指着那粉色的刺猬很颤抖着道:“它……它……它是紫苏!?”
此时,突然又窜出一只颇为肥胖的灰色刺猬,跑到了那粉刺猬面前,前爪似拍拍它的背,后竟又转向我们作了个揖。
“这是……账房李叔。”泫曳似平静了许多。
“原来天仙子幕后老板,竟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玉昙神色凝重道。
“你是说……天仙子那些消失了的人……都被你们主上变成了异兽!”我一时气结。
“没错……我那时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那名录后面附着一本小册子,里面……是关于异兽的记录。我当时也只是猜测,却没想到,来到此处,便看见了那紫苏……她左后脚的伤,是花魁大选之前我弄的。”他蹙眉道。
我听他这么一说,才看见那粉色的刺猬后左腿上,赫然一道极深的伤口,似刚刚结了疤。
“是我害了她……”我喃喃道。
“不,如若不是我妒心过重……”泫曳有些愧疚地打断了我,谁知那粉色刺猬听到此处竟发了疯一般冲向了泫曳,终被玉昙掐了个诀困在了结界中。她却依然凶恶地呲牙对着泫曳,奈何爪子扑在透明的结界上扑了几个空无果,终病怏怏地缩成了一团,小小的黑色眸子中却依然溢满了怨气,浑身瑟瑟发抖。那灰色刺猬缓缓挪了过来,哀求一般地向我们作揖,随后用前爪指指结界内的紫苏。
我遂看向玉昙,她却皱眉道:“那结界过了半个时辰便会失去作用。”
那灰色刺猬听后很是感激地扑腾着身子做跪拜状向白芨,我却一阵心酸。
玉昙却冷冷看向泫曳:“今日我虽帮了你,但因果自偿,你们自己造的业,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
泫曳低着头,却没有说话。
也许,他很早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主上的秘密,却一直选择自欺欺人。这天仙子中,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为了维护这个光鲜的幻境而宁愿继续选择谎言。而紫苏和那账房李叔,又真的在这之前毫不知情么?又或者,这个黑洞有多大,陷进去的人,就有多少。
我苦笑,却只能选择继续向前走。却不料走了许久,迟迟未见白芨和天仙子主上,只是那些异兽,看得我越发觉得脊背发凉。那林中一处落叶中,一条黑色的蛇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其中,风起,落叶翻滚着也将它卷向一边,隐约可见那身上干涸的蛇麟和细细碎碎的伤口;那边的巨石之下,是一只灰色的鸽子,紧闭着双目,躲在石后避着风,只见那翅膀和尾巴处的羽毛显然是被人剪短了,爪子处似还被折断了,露着惨红的肌骨;还有那卧在树下的一只红色狐狸,双目居然被人生生挖了去,身上的毛发也残缺不全。
“泫曳,你见到此处,还要说你那主上宅心仁厚吗!”我不禁怒道。
他却依然沉默。
自从进来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厮却道:“天仙子主上倾君,身份和容貌皆成迷,以神秘势力营造了这个浮华瑰丽的场所。人人以天仙子为奇,但却没有人真正关心,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这些事……不劳挂碍。”泫曳神色一紧道。
“我这个外人,的确不该管这些闲事!”那小厮嗤笑道。
我却越听越糊涂,悄悄扯了扯玉昙,谁知她却冲我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随即指向不远处。我看见,树林后豁然开朗,竟然一片灼灼的红色花海,与那壁画上的有几分相似,只是那暖阳倾洒,不似月光中的空灵。而白芨和天仙子主上,此时正站在其中。我便忙跑得近了些,躲在了一棵树后,依稀可听见二人谈话。
只见白芨有些颓然道:“既然是误会,白芨便不作打扰了。”
天仙子主上却道:“公主放心,如若鄙人能够找到妖王殿下,定会转告公主。”
为什么……他叫她公主?而现在这个状况,很明显是传说中的和解。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想到此处,我便又向外挪了挪,看了个仔细,却见那天仙子主上怀中,居然有一只白色的猫咪!
“泓时!”我很是激动地冲了出去道。
那二人齐刷刷回头,都很是错然的看着我。那主上怀中的猫咪此时却喵呜一声跳了下去,一溜烟便跑进了花海深处,我刚要去追,却听后面跟上来的小厮却道。“那不是妖王。”
白芨此时神色却大变,对着我身后道:“师父!”
身后的人并没有作答。我不敢回头,只是定定站在那儿。
师父……居然是他么?想起在大厅时嗅到的那个熟悉的味道,明明是月桂香气,我却以一个喷嚏带过。人说,即使易了容,样子声音皆变了,但眼眸却不会变,明明是同样深邃沉静,我却自动忽略了。是因为许久未见了么?还是说,我根本不敢承认是他。毕竟,今日,我不是未央,而他,却也不是为我而来。
“不知音华上仙至此,有失远迎。”天仙子主上很是恭敬道“无妨,只是,因为我的徒儿在此多有打扰,故还望见谅。”身后的师父缓道。
“呵呵,龙宫三公主大驾光临,鄙人天仙子该是蓬荜生辉才是。”天仙子主上笑道。
白芨,她竟是龙宫的公主。
却听见天仙子主上问:“只是,为何你们也在此处?”
“倾君不觉……欠我,一个解释么?”泫曳缓步到了那主上的面前道,余光却瞥向我的身后。
“怎么?”那主上面色微变。
“那壁上的画……和这天子菊海……”泫曳苦笑道。
我听到此处,低头看了看那些红色的花,又用力吸了吸那空气,真的是菊花!菊花海啊……
“你……既然都知道了……又如何……”天仙子主上面色不改道。
“又如何……”泫曳凄凉道,却狠狠扯下脖颈上的黑曜石链子,“那这又算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主上的神色在看到那链子之时瞬间大变,却随即平静道:“不过是随处可得的玩物。”
“哦?以链相锁,以心相抵,倾君,我终究还是看错了!”泫曳狠狠地将那链子掷到地上。
“要走要留,倾某不送!”下一刻,那主上截然道。
“你……”泫曳的面色惨白,下一刻,便踉跄着跑了出去。
原来……泫曳和那蒙面主上真的是一对!我很是震惊地看了玉昙一眼,却没想她也是震惊的回看我。
“这又是何必!”师父笑道。
“家务事,让音华上仙见笑了。”那主上很是随意道,杏目却有些不自然。
“哦?那不知,这链子,又是从何而来?”师父却向前一步,拾起地上的链子,细细把玩。
我微微侧目,看着近在咫尺的师父,觉得有些不真实,身子却不自觉地向他近了一步,但却只迈了半个便停了下来。曾几何时,这几乎快要成了一种习惯。可是,习惯可以说停就停,爱呢?
“那不过是鄙人在这启阖镇香苏坊偶然间看到的一个小小饰物,觉得模样特别,便买了来,不知……有何奇特之处?”那主上幽幽道。
“却也没有。”师父细细摩挲着那链子,接着道,“只不过在下看着觉得颇为喜欢,不知可否将其赠与在下?”
“我倒不知……小小链子而已,竟可以得到音华上仙垂帘?”那主上虽这么说,却上前一步,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链子。
“既然是小小链子,那在下就不客气了。”下一刻,师父很是随意地将那链子塞进了怀里。那主上却很显然的神色微变,却终什么也没说,随即很是玩味道:“既然音华上仙收了鄙人的礼物,不知,可否在鄙人这天仙子小住几日?”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既然已经寻到了徒儿,便不便再继续逗留。”师父泰然道。
“鄙人却从来不知,我这天仙子是可以随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那主上杏目却染了寒光。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师父说话!”下一刻,白芨便拿剑指向他。
“音华上仙的徒儿……委实很冲动。”蒙面主上邪笑一声,却捏诀挥袖向剑,冰霜闪过,染上那剑端,瞬间将其断成了几截。白芨脸色发白看着他:“你究竟是谁,怎么会鬼君的凌霜劫!”
“芨儿退后!”下一刻,师父却捏诀变回白衣模样,青丝逸然,面色清冷,却是我多少次在睡梦中看见的容颜。
而此刻,他持往生剑揽白芨后退一步,独剩下我,站在他的剑和天仙子主上之间。
“叶儿!”玉昙惊道。
师父一愣,却对我冷道:“不想死,便让开!”
我却慢慢回身,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往生剑,和那剑后再熟悉不过的冷色容颜,似有很多画面重合,停伫在一瞬间。
彼时月桂之下,他也曾拿剑这么指着我,却被我夺过。
还记得,那时他眼眸内满是恐惧,急道着:“央儿听话,快放下!”
我却不理,浅笑自刎,血染长天。
那时,他将我抱在怀中,清冷的凤目泪水涟涟,喃喃道着:“央儿,为何要如此……”
我却淡淡笑着,抬头看着他的面容,只想将他的样子牢牢刻进骨髓。冰凉的泪水自那容颜上滑进我的眸子,却让我冷却的身体有些暖意。
“下辈子,我还要叫做未央。”我道。
“央儿……”他有些发证。
“未央……这是你给我的名。那天,清风簌簌,月桂花开,依如今日,是我百年来最快乐的时光。我是月桂树所出的小妖……没人记得我是谁……更没有在意我是谁……从出生,我便一直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来这世上,又为什么,要孤独地守着这片湖色山光,看尽世事繁华万象,却注定一人孑然。可是,那日,我遇见了一个白衣神仙……他教会我……什么叫爱,而什么叫存在,给了我一个名……让我了解……活着,亦或是存在,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理由,只因我是,只因我在,只因我也是独一无二。我信那个神仙,比信我自己还要更甚……”我看着他,断断续续道。
“央儿,不要再说了……“下一刻却被他拥得更紧,温暖的月桂香气,让我忘记了疼痛。
“下辈子……我还要叫做未央,但不要那样的身份……不要那样的故事。也许,我们可以在某个上元佳节相遇,就像那些话本子里写的……一遇误终身,才子佳人,相执到老。呵呵……我也只是……这么想一下……你不要笑我。白芨总说……你身份尊贵又孑然飘逸,不是我所能配的上的,可我却不信,整整缠了你一千年。如今……我终于信了……却要走了。我不求你可以去找我……也不求能……再遇见……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至少……记得我们初遇的那些日子,在你的心里,永远给未央留一个角落,证明……她真的存在过……”我努力吸着那月桂的香气道着,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几瓣月桂伴着风落在我的鼻尖……就像我初遇他的那个夜晚。
“子君……我可以叫你一声……子君么……”
子君,前世今生,多少念,却改变不了我们的轮回。
我看着那寒光肆意的往生剑苦笑,师父,我想过很多种和你重逢的画面,却不料是此刻,在刀剑之下的漠然。我们究竟种下过怎样的恶因,才换得今日两不相识的果?
“紫苏。原来竟也认得音华上仙?”背后传来那天仙子主上似笑非笑的声音。
“紫苏?”师父冷笑。
“你们……是鬼君的人!”白芨却恍然道。
师父眼眸中寒意更重,往生剑直直向前三分,我却动也不能动,只是静静伫立。
第二十七章 浓墨浅书相思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