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师父竟还留着未央的尸体,也是因为执念么……毕竟,很久以前,他曾说过,情因执而变成念,念创造了你所看到的水底洞天,但到最后,执念褪尽,就什么都不剩下。
明知那是幻化出的假想,却为何还要苦苦坚持……或许,这个世界,真实和虚假之间,本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界限,要说有,那也是我们愿不愿去看,愿不愿意去承认那紧邻谎言的真实的存在,仅此而已。
收拾了下衣服和东西,我带着装有墨生的那幅画卷搬回了暮园。天色暗了,我怕师父会来寻我,便嘱咐墨生先躲回画卷中。而后,又将那画卷藏在了床底。说要走,可还是要好好计划一下的,再者,要找未央的尸首,可能还要耽搁些时间,所以很多事,其实要从长计议。
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我坐在圆桌旁揉揉额角,觉得自己的内心算是强大的了,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大闹天宫,只是在想着,这次,要怎样,才可以让自己有个退路。等了不知多久,只见烛台上的蜡烛已经快燃尽了,师父他……却还没有来。或许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居然觉得师父会给我个解释,可是,为什么他要对我解释呢。想到这里,我苦笑一声,想要吹了那残烛便去休息,却奈何在自虐心理的作用下,出了房门。紫落夜凉如水,我收紧了些衣衫,隔着矮墙向师父院子了望了望,似漆黑一片,师父他……竟还没有回来。想起他和玄颜上仙临走前说的秋园,我便出了暮园,循着记忆去找了起来。此时,皓月中天,院子外的几株夜合在月影下婆娑,天界的夜空很是澄澈,几点星光划过,坠入凡尘。正当我呆呆地望着那星光之时,却听见悠远的歌声自一处院落传来,那声音和着幽素缭绕的琴声,如流水般涓涓滴滴,又若行云般温婉清扬。
歌声一字一句,字字珠玑。
“抚琴问月知何年,玉楼残盏几时天,与君一别长亭晚,藕丝秋色染。
今夕何夕愿,执手繁华三千,谁说倾国为红颜。
往夕何夕念,流连飘摇世间,任他九重宫阙远,任他九重宫阙远。
玉阶倚泪残烛怜,画堂香雪桃花仙,红笺素锁相思惘,瑶台月迷寒。
花落因缘散,散入轮回三千,谁说君王无戏言。
梦醒红线乱,乱入忘川之巅,谁说百年离恨短。谁说百年离恨短。
今夕何夕愿,执手繁华三千,谁说倾国为红颜。
往夕何夕念,共守飘摇世间,任他九重宫阙远。任他九重宫阙远。
曲尽青丝散,散落千年之间,你说倾国为红颜。
舞落琉璃盏,斩罢三生之签,你说九重宫阙远,你说九重宫阙远。”
像一个错入凡尘的仙子,恋上了人间的帝王,一句无戏言,一句等千年,道莫失莫忘,江山不换,奈何忘川噬骨,了却多少念。
我在夜色里,跟随着那歌声,最后到了一处院落,那朱红色大门半掩,透出昏黄的光亮,混合着月色的朦胧,有些如梦似幻,轻轻伏在门的缝隙处,我看见了师父和玄颜上仙。
师父正倚着一株桃树抚琴,白衣朱弦月明色,深情款款。玄颜上仙和琴起舞,启唇婉转,玉颜胭脂色,清眸秋水剪,红色衣袖在月华和桃花中翻转,就像那词中仙子。原来,是帝王和仙子的重聚,多少朝夕不争,终至此。
但只是一刹那,弦凝指咽声停,一切溘然而止。
“央儿……”师父放下了琴起身,欲言又止。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就至此吧。”玄颜上仙幽幽道,桃花眸却有几分失落。
“不……是我打扰了……”我低着头道了声,便马上转了身,很是狼狈地逃离。来到上次与师父喝酒的晓园,我有些落寞地坐在那长廊下的台阶之上,怔怔看着桃林随夜色沉寂,月亮从头顶挪到了正东。
师父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追过来。找到我的,是墨生。
“何必呢。”墨生叹了口气,坐在了我的身边。
“如果是真的未央,看到了这些,会怎么样……”我却问。
“央儿那性子,怕是会搅个天翻地覆誓不罢休,最后将那落瑛给赶出去。”墨生淡笑道。
“哦,那我还做不到。”我苦笑一声,接着道,“如若那人心里没有你,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我说,辰子君,是一记毒药。”墨生看着我,水眸染上一层哀怜。
“可我已经中了这毒……我甚至还想,他若是追我过来,跟我解释,或者我可以不走。”我喃喃道。
“你可以,因为你不是央儿。”墨生却叹了一句。
“为什么你们全都央儿央儿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央儿!我是叶未央!”我怒吼了一句,却垂下了头,“为什么要是我……”
“有时候真相比你想象中复杂。”女子轻柔的声音传来,我转身,看见站在院门口的落瑛。
“你……怎么?”我问。
“你走后子君便回了苍园,怎么,你以为我们会怎么样,或许会,如果你没出现的话。”落瑛愠色满目,显得有些狰狞,全然不见刚才在秋园的温婉之色。
“落瑛,她不是央儿,你这么说会不会过分了点儿。”墨生青衣翩然地挡在我身前。
“原来书仙也在。”落瑛轻笑一声,却道,“怎么,她不是央儿所以脸皮子薄了?那为何还不走?”
“你……”墨生似乎气结。
“我会走的……”我却从他身后踱了出来。
“现在还不能。”落瑛却神色一紧道。
“为什么?你不是想我走么!我连退出的权利都没有了么?”我怒道。
“你现在走了子君的苦心就白费了,我不想当这个恶人。”落瑛很是直白道。
“师父他……还有事情瞒着我对吧。”我冷道。
“这和我无关。”落瑛挑挑眉,接着道,“或许,你可以给我姬神锁,这样的话,救子君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我问。为什么要救师父。
“他为了你以血和半世修为祭饮光,重塑了那往生剑,本就元神大伤,却又偏偏此时在凡间遇见那十八地狱守门恶鬼,即使有饮光泉水的疗愈却也无法复原,你作为他的徒弟,不该帮帮他么。”落瑛轻笑。
“师父他竟……”我喃喃道。
为了我么……即使我不是未央。师父,何苦呢。
“姬神锁可护其主,这样,你和子君也算是两不相欠。”落瑛继续道。
“好……”我苦笑一声,便将那黑曜石链子取了下来,却不想霎时间桃林变换,霎时间出现了十多个头上毛绒绒不见五官但身上却赤裸着的男人。我看着他们,委实很想问一句:“兄台,冷不。”
墨生脸色大变道:“英毛怪!明明是鬼界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仙界……”
那些怪物却狂奔着向我们三人袭来,刹那间风云变换,桃林诡谲。
“啊!”我听见身后的落瑛一声娇喊,那怪物竟胸口又伸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里面如毛虫的喙一般,全是布满了尖齿,直直咬上了落瑛的胳膊。
落瑛身边的墨生,已然也被两个怪物缠住,一时间鲜血淋漓。却唯独我……没有事,那些怪物似看不到我一般,直直的从我身边绕了去,袭击着身后的两个人。
“不!”我嘶声力竭道,却发现师父御剑而来,顷刻间扫尽桃林,风止,夜静。地上多了一堆怪物的脑袋,如蠕虫搬痛苦的挪动。
我刚想去问师父,却见师父直直奔向落瑛,很是紧张地将她揽进怀里,依如,那日在西塘。
苦笑一声,却发现手里的黑曜石链子,已经不知所踪……我看向落瑛,她娇柔地靠在师父的胸口明明嘴角勾笑。她……骗了我!两人都被那些怪物所伤,只有我毫发无损,这,究竟是什么计?
我一惊,便想去告诉师父,却没想到师父凤眸如冰封一般,看向我道:“央儿,原来是你。”
第十六章 弦凝指咽声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