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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忘川了却尘世泪
  当师父说归期未定的时候,我有些不知所措。原来这么快么?今晚?虽然已经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却从未想过,真的走了会怎么样,但是,我多在这里待一刻,他们可能就多危险一分。可是,道别,有真的有意义么?
  我有些怅然道:“说了又怎样,不说又怎么样。”
  师父默了许久道:“不后悔么?”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只要能保护他们就够了。”接着又想了想,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抹掉我在这个世界的存在?”
  “央儿,你确定要如此么?”师父蹙眉。
  “恩,如果真的要很久,久到没有办法再见了,至少,我不想让他们再挂念我。”我默默道,这也许,是我可以做的最后的事情。我做不到像穿越文里那样,走了,便一了百了,但如果真的没办法回来,那么,就彻底的消失好了。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我可以帮你。”和尚大叔神色凝重道。
  “谢谢。”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接着道,“让我,先给他们打个电话。”
  和尚大叔点头。
  我出了禅院,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站在风声萧瑟的竹林里,有些恍惚地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嘟嘟声响起,我却从未这么紧张过。终于,那边传来吧老妈熟悉的声音:“你个死丫头终于知道惦记你爸你了!终于开手机了!再不回来你爸你妈快被你气死了!”
  “是央儿么!她打电话了?快……快给我电话。”老爸的声音里透着惊喜,似乎终于抢过了电话:“央儿,爸爸不逼你相亲了,你快回家吧。爸爸看过你留下的信了,以前是我们不好,总是想着让你早点成家可以过安稳的日子,却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
  “你跟她啰嗦些啥,这孩子得好好教育,回来我就得好好说说她。”老妈的怒气似乎还没消。
  “你别听你妈的刀子嘴,你妈这几天想你想的神经衰弱的毛病又犯了,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睡着了还做些噩梦,醒了就吵吵着要去找你。央儿啊,我们都想你了。”老爸的声音有些沉了。
  “爸……”我心里像被刀子搅了一般,却只说出一个字。
  “央儿,快回来吧,回来爸爸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爸爸似乎很开心。
  “爸爸……对不起……”眼泪哽咽在喉,默了半天,我才说出这几个字。
  “你这孩子,有啥好对不起的,快回家就好。你买好了票记得给我发个短信,告诉我是哪一趟车,到时候我和你妈去车站接你。”爸爸接着道。
  “我没事……就是想你门了……你和妈妈一定要好好保重好身体。”我努力抑制住情绪。
  “别担心我们,我和你妈的身体硬朗着呢,倒是你,在外面吃的住的惯吗?没有受人欺负吧?”爸爸似乎很担心。
  “说完正事就赶紧挂了吧,长途加漫游的,多贵!”妈妈在一旁念叨着。
  “我很好,杭州这边很美,我还去了西塘,爸爸,我明天就去买回程的票,你们放心。”我道。
  “好好……央儿,那你记得买了票跟我说啊。”爸爸一边答应着一边嘱咐我。
  “恩。”我应着,听到那边老妈抢过电话的声音:“好了好了,你们爷俩,竟在那煽情,有啥好说的,这闺女还得教训,回来再聊……”然后,便没有了声响。
  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像所有的平凡父母一样,给了我一个平凡却温暖的家。他们没有能力给我最好的,却已经将所有能给的给了我。
  我还记得,小时候一家人窝在小小的屋子里看着黑白电视机,爸爸喂我吃饼干,明明是最便宜的饼干,我却觉得的很幸福。那个时候爸爸总是逗我,明明快要到嘴的饼干却被他塞进了嘴巴,还直道好吃,我不懂事,便闹着和他抢,结果总是弄得他一身饼干渣。老妈在一旁笑我们:“你们爷俩,一个吃货样!”
  老妈说:“你爸他不疼你,因为你是女孩,你爸他们家喜欢男孩儿。”但我总是看着爸爸风里来雨里去地接送我上学,生怕我受什么委屈,辛辛苦苦攒了许久的工资不舍得换掉自己早已磨破的鞋子,却拿去给我买了电子琴。
  老妈她总是口不饶人,在我耳边唠唠叨叨,但我总是记得,妈妈喜欢把我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然后说一句:“啧啧,瞧,我闺女多漂亮。”自己却一件衣服穿好几年,遇见好看的却总是说不合适。
  有这样的父母,生在这样平凡的家,我却觉得自己何其幸运。但是,爸爸,妈妈,从今天起,忘了我好么?
  竹林染泪翠色晚,回首北望故国远。道一声想念,却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山上的寒气开始渐重,晚风习习,我扯了扯衣服,试图将自己包的严实些。回头,却看见那竹林中白色翩然的衣袂一角,恍然间,已经消失不见。我哆哆嗦嗦地回了禅房,看见白猫和那和尚大叔已经不见了,师父正端坐在檀木椅上默默喝茶,水里的茶叶,却还在漂浮着。
  未等我开口,他便道:“央儿,紫彦方才与我讲……忘川之术……拖不得。”
  忘川之术?忘川,黄泉冥府之隔,过忘川,便忘前事,了红尘,这法术的名字,着实很贴切。
  我苦笑一声道:“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央儿……”他眸子里满是忧虑,却最终没有开口。
  我起身,却被对着他道:“师父,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断然不会再后悔,我明白,要守护一些东西,必然要付出相等的代价,而我能付出的,也只有这么多。”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
  白猫和和尚大叔,正在禅院后的石坡上。穿过竹林,便是那圆石凸峭的石坡。我看见明月渡了一层素色,石坡下的山涧琉璃满溢,淙淙作响。
  “你们在子时三刻之际便可施术回仙界。”和尚大叔对我们道,向我踱了过来,“未央,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我便可为你施忘川之术。但是,你要考虑清楚,因为,此术一施,就代表你在下界彻底消失,不可复原。”
  我抿了抿嘴,淡淡道:“我已经决定了。”
  师父却扶上我的肩膀,定定看着我:“央儿,不要委屈自己。”
  “不,这样做,我反而会安心。”我平静道,随后努力笑了笑,对和尚大叔说,“我姓口十叶,名未央,1989年3月15日午夜一点的生日,不知道换做农历是什么时候。”
  “已巳蛇年二月初八子时。”师父缓道。
  和尚大叔听后,从怀里掏出一枝狼豪,又从袖口拿出一方端砚和一张细绢,将绢仔细在石上铺好了,然后把狼毫放嘴里舔了舔在端砚上晕开,大笔一挥,在那绢上写了我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接着,他在那姓名和生辰下面写了一个字,我看见,白底黑字,那么的突兀,殪。殪,杀也,原来如此。我看见紫彦拿起白绢捏了个诀,那白绢赫然起火,瞬间消失在他的手中。似乎有那么一丝银白的光点飘向山涧,随后完全消失在夜色里。叶未央,也至此,从这人世上,消失。
  “司命,你这忘川之术靠不靠谱,不会对央儿有什么反噬吧。”白猫抬起前爪努力地直立起来,却只够扑着和尚大叔的大腿。原来,他竟是传说中的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见自己被鄙视了,很是不满,拍掉了他的爪子道:“诶,我说你这小鬼,我的本事你都不信了?”
  “那可不一定,你又不跟我们回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怎么办。”猫咪不依不饶。
  “泓时他……说的也并无道理。”师父竟然补了一句,接着道,“你在这世上历练的也差不多了吧,不如随我们回去。”
  “我说辰子君呐,你这是收了徒儿忘了本儿啊,想当初……”他后半句的话,被师父眼中的寒光给吓了回去。
  “呃,再怎么说我也是上报了天庭来人间体验生活的,为期五百年,少了不好跟上头交代。再说,如若泓时再消失一次……我现在回去,岂不凶多吉少。”司命思量稳妥了方道。
  “这……才是你不回去的真正原因吧……”师父一语中的。
  我见泓时猫头一别,似乎很别扭。
  司命刚毅的脸红了红小声道:我说辰子君,在你徒弟面前好歹给我留个面子吧。”接着附在师父耳朵边小声言了几句,师父竟微微颔了首,不再提让他回去的事了。
  夜色正浓,却还未到那子时三刻。司命星君却已经准备要去布阵。离阵,以上古神物昆仑镜做引,圈以仙界银河之水,执圣物乾坤铃做诀,可转换时空。因师父和泓时皆不可用法术,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借昆仑镜之力回去。
  山涧幽深,稀稀落落的星辰自那些摇曳的竹枝中透出,凉风乍起,窸窣间遗落一片寂静,我站在黑暗里,分不清自己和周围,只是看着上方那片深邃的夜空,突然有一种与万物合一的错觉。如若,我们源于那宇宙的同一片星海,而人生只是一站体验。累世的体验里,有着因缘的灵魂们不停地变换着各自的角色,却总是陪伴在彼此的身边,那么,我们从未分离过,又何来生死相依的执念?可人类就是这样容易伤情的生物,害怕时过境迁的苍白无力感。所以,自古离别痛,也许痛非分离,而是往昔杨柳色,今朝雨雪靡的物是人非和孤独。
  这孤独,我能够承担么?也许,我会紧紧抓住那些还在我身边的人,至少这样,可以显得不那么落寞。苦笑一声,我撺掇撺掇旁边的师父道:“师父,现在我叶未央可是在人界彻底消失了,要是你哪天突然觉得我资质奇差有辱师门要逐我出去,我可是会紧紧抱大腿死活不从的。”
  “央儿放心便是,为师定会渡你成仙。”师父看着渺远的夜色道。
  “成仙之后呢?当我有能力去保护我自己的时候,你……会离开我么?”我问,看不清师父的神色,却觉得那颀长的身影一振。
  “央儿,神仙,是无所谓分离的。”师父淡淡道。
  “做神仙什么的,真的这么好么?”我看着他完美的侧颜,自言自语道,“我活了二十几年,一直觉得,那种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在家宅,有事出去玩儿家的日子很是美好。如果这次不是逃出来又遇上你,也许我会听从父母的安排,相亲,嫁人,成家,在那个北方小城这么安静地过一辈子。我以前不喜欢这样简单的束缚,现在却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适应更复杂的束缚。我平凡,扔进人堆儿里保准立马就随着大众的洪流一起流走了,找也找不到。我狼狈,放在一群白鹤中间,那就是明摆着一落尾的小山鸡,还是被白鹤欺压嘲笑之后不敢支声的那只。我猥琐,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吃着火锅唱着歌过着美男满怀,金玉满堂的腐败生活。我还意志不坚定,别人打我一巴掌再给我颗糖我就立马瘪了,一点气势也拿不出来,放抗日年代就一汉奸苗子……”
  “央儿……”师父将我拥进怀里,有些心疼道。
  “师父,这样的我,你觉得到了仙界……会是一番平顺么……”我闻着那清清甜甜的月桂香,喃喃道。
  “有为师在。”他轻声道,接着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只要你想,为师就不会离开。”
  我默默点头,师父,我相信你。
  “我说你们两个,别再演绎什么师徒情深了,真真比我的话本子还要入情三分。这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准备开始吧。”司命咳了咳对我们道。
  师父颔首,对司命道:“去紫落山上的饮光泉。”
  “饮光泉?你不知道那里现在长年冰封么?”司命难以置信道,后又想了想,“难道,你手里有往生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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