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变故突生。
十几名太监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哄而上,揪耳朵的揪耳朵,抱脚的抱脚,将他扑倒在地。
小将一来没防备,二来双拳难敌四手,眼瞅的工夫身上就如雨点般被砸了无数闷拳。
正门不止他一个,还有三名兵丁,闻了动静出来,没等施展开,也是被四五个对付一个,难逃拳打脚踢的命运。
青贴里最解气,脚脚踢着小将,提着公鸭嗓骂:“叫你得瑟!叫你得瑟!你公公我没得瑟你得瑟!”
尘土烟起,一片混乱。
月昭抿了抿嘴,撇头,“走吧。”
太子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唇角轻勾,也不说话,慢悠悠跟在后边,经过那群人的时候,夏时眼尖看见了,忙叫住手,打得正起劲的一伙人尚不知怎么回事,他疾步趋来:“太子殿下。”
阿?尤其青贴里,他刚净身不久,由于死活跟纪妃巴上了那么点关系,升得很快,但大人物是着实真没见过几个的。
闻是东宫,赶紧把衣服掸掸帽子摆正,虽然依规矩不能直视,不过光凭感觉,也能感受到天家人物就是不同啊!
太子微微颔首,也不应,踱着方步过去了。
问题是,他虽然颔了首,地上一群低着头的哪个敢看哪,因而有些尴尬的依旧跪着。
月昭稍微放慢,瞅一眼远处被打得起不来的那几名守将,再瞅回来,轻道:“夏公公,请起罢。”
“是。”
青贴里想怎么是个女的开口,疑惑的打量她,然后,自以为明白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月昭欲言又止,随即想夏时在宫内混了多年,依她大概了解,总也是个明白轻重的——照理说今天这场架就不应该打起来——不过她自己本身够乱的了,无暇再细想别人,因而朝夏时微微点头致意,准备跟上太子脚步。
偏偏,就在转身走了没丈远的时候,听见背后有人隐约道,“……谁呀瞧那样……一个暖床的……也敢叫大总管起……狗仗人势……”
月昭脚步一滞。
很好,这些天她已经够郁闷了,现在简直就是有家伙专门来找揍!
就在她捏紧拳头打算不顾里子面子先让自己畅快了再说时,有人比她动作更快。
太子殿下走回来,脸上甚至带着微微笑容,可平缓的眉心隐然有暴风骤雨的趋势。
他立到月昭旁边,宽大的袖子垂下,相接,然后,摸索到了她死死握紧的手。
他伸手握住她,她一惊,不想抬头让他看到此刻自己的愤怒脆弱,只垂头无言默默用力,妄图挣开。然而不知何时少年已经长大,他修长的弹琴的手指不由分说,顺着她力道得寸进尺的嵌入她指缝之中,细细摩擦,甚至指腹沿着手指的边缘一直往上,来到根部抚摸!
月昭轰的一声脸就红了,像被烧到一样。虽然袖子挡着外人根本很难看到底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狎昵,而他的力气也意外的大,牢牢攥住她的,没办法抬起来也无法抽走。
“夏时。”太子淡淡道。
“是,奴才在。”
看着本来该走的人再次回头,十几个已经放松的太监又重新行礼,太子正眼不给他们,只对红贴里的首领道:“你是老公公,宫里的规矩应该知道。”
“是,是。”
答应之后,半晌无语。
太子不开口,谁也不敢大喘气。
好久没跪这样久了,膝盖止不住发麻。夏时一面得意今天可以借人之手好好教训以为借着跟纪妃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也不怎么放在眼里的青贴里一顿了,一面佯抖着嗓音问:“那……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是故意装傻吗,”太子看着他的脑瓜顶,“还是说,你在宫里呆太久,呆腻味了?”
“奴才明白!”夏时立时迅速的转首朝青贴里道:“你!自己掌自己巴掌,一百下!”
“啥?”青贴里莫名其妙的指指自己,“我?”
“放肆!”夏时怒叱:“太子殿下赏你的,教你规矩,还不快动手?”
“可,可我为啥要——”
“我看他是不明白,”太子殿下不疾不徐道:“这样糊涂的人留在宫里是浪费粮食。行了,也不用他自己打了,交给慎刑司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他。”
慎刑司是行刑;不想再看见他,是死杖。
太子一句话,定人生死。
知情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青贴里,而青贴里还浑浑噩噩,不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死杖。
月昭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第一次目睹的那个场景。
冰冷,狠恶,无声无息。
像久远的黑白电影。
她打了个颤,所有的怒火一瞬间熄下去,凉成了灰。
不,他这样维护她,可不但没有丝毫高兴,反而心惊。
这一刹,她再次体味到了当年在午门外的那种感觉。
虽然当时,她是被人主宰的那一方;现在,她是主宰他人的一方。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欣喜的,不是吗?因为拥有了特权而不把他人放在眼内,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迁怒旁人,实在是一件失礼而丢人的事。
人与人,本质上,是平等的。
不管你聪明也好,愚笨也罢;美貌也好,丑陋也罢,在本质上,都是人,都是为了活在这世上,讨一口饭吃的人。
这是她作为一个受了那么多年教育的人,在心底里时刻告诉自己的事。
可是,她来到的、在她眼前的,是阶级社会。
就算太子对她再好,也不可能真正明白她心中所想。
争权夺势,勾心斗角,是这个四方城里的常态。
“怎么?还不动手,要让本宫亲自把他搀走吗?”太子的声音冷冷响起。
跪了一地的人这才慌不迭动起来,齐心协力把还不明白的青贴里拽起,毫不客气的连拖带拉,青贴里高亢的叫:“干什么干什么?你们造反了不成!”
“放开我,放开我!”挣扎的声音一路远去。
“我们走吧。”
再回头来面对她的人,云淡风轻。
月昭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怎么了?”
“他是纪妃娘娘的人,你这样做,会不会——?”
看着太子泛出的笑容,月昭对自己那个气呀!明明有一肚子要数落他的不是,可是怎么一出口,最先关心的还是他的安危?
“总是要对上的。新账旧账,这次跟她一起算。”
太子心情愉悦的答。
擅出宫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