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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己为饵
  最近咸阳宫气压偏低。
  大家揣测纷纷,太子与贞儿姑娘说不和吧不像不和,说吵架吧又绝非吵架,再说,谁敢跟太子吵架?就算太子主动要吵,那个人也绝不会是贞儿姑娘。
  滴滴与张珊到咸阳宫,杨柳得到通报,赶来拜见:“杨柳见过两位小姐,真是稀客。”
  “请起,”张珊开口,“贞儿姑娘在吗?”
  “在,”杨柳指一下外面,“那不就是?”
  两人从北窗望过去,但见庭院外一人手执生丝白团扇,倚定红桥,看不远处几个小丫头扑蝶。丫头片子们固然天真活泼青春可爱,可滴滴却看那人看呆了,再一次觉得她真好看啊。
  “两位稍等,我就去请贞儿姑娘,”杨柳说,“不过,不知找我家姑娘是因为——?”
  “哦,原是为了过两日就至四月初八,”张珊答:“相传是佛爷诞生的期日。老娘娘信佛,我们几个私下商量着亲手做几道素菜孝敬她老人家。因为之前有幸尝过贞儿姑娘的手艺,所以想过来拜师,学个一两手。”
  “原来如此,”杨柳笑:“这个好说,我们家姑娘是最不拘私的。”
  她边说边叫铃兰待客,铃兰应着从旁殿中出来,后头是鸢尾绿黛,怀中拖拽着锦绣云堆。
  滴滴扫一眼,突然盯住其中某点不动了。
  只听杨柳铃兰两人对话,杨柳道:“还没收拾完呢?”
  铃兰打个哈欠:“昨晚差不多闹了个通宵,我这会儿才歇了起,哪像你中途偷跑,你可别说我。”
  “有这么多东西要洗?”杨柳指指:“整个寝殿的帐子床帘全被你拆了罢?”
  “鸢尾那些只要洗就好了,绿黛手里的就扔了吧,”铃兰说:“昨夜踩的踩吐的吐,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滴滴忍不住,牢牢盯住锦绣堆中一扇色彩缤纷的孔雀开屏:“……这些绣样匹缎这么精致,扔了……会不会太可惜?”
  “哎石三小姐,”铃兰给两人见礼:“从江南每季进贡来的好手艺好料子不知多少,这些不算什么。”
  “……太子殿下知道吗?”
  杨柳铃兰相视一笑,杨柳道:“说了不怕两位姑娘见笑,昨夜我们殿下喝酒,把整个宫里的人都叫上,大家一时忘形,击鼓传令,好好儿铺着的垫子靠枕儿不知挤掉多少在地上,便有人拿来当作脚蹈垫子用,怎么着也是不能留在东宫了,看浣衣局里谁要谁捡了去。”
  滴滴心里沉下去,沉下去,杨柳还往下说,铃兰阻止她,以眼色冲窗外示示:“你快去请人进来罢,莫让两位小姐久等。”
  杨柳歉意一笑,张珊瞧滴滴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滴滴摇头,看鸢尾绿黛出门,迎面却和人撞上,“红姊姊?”
  “你们两个真在这!”红姊姊道:“发生大事了,赶快回仁寿宫!”
  “什么事?”
  一道不紧不慢的声音问来,红姊姊朝月昭行礼:“贞儿姑娘。”
  月昭含笑:“小红,久不见了。”
  “是,”在六家小姐面前向来稳妥的红儿在她面前宛然变成了小丫头模样,看得滴滴张珊暗暗称奇,“姑娘从去年起身子就不太好,不敢多来叨扰,如今搬回来,想必是大好了?”
  “嗯,”月昭无意提自己的病,“客人才来,你就叫她们回去,会让我们失了礼数吧。”
  “姑娘,真出了事。”小红看两位小姐一眼,附耳上来。
  小红本还略有遮掩的事件,不到一日,飞毛腿般传遍了三宫六院,杨柳铃兰自然不例外,把手头事办完,遇见阿芬,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开。
  “这可真是,张家小姐的事才消停多久?转眼王家小姐就来害石家小姐。”铃兰拎着铜锅子给每人面前沏了碗茶,一个劲摇头。
  “石二小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亲眼去看过没有?”阿芬问。
  “没,”杨柳道:“不是一个宫的,走动不那么方便。而且我们跟殿下提起,他似乎……并不太在意?”
  阿芬支起下巴。
  “我听说啊,当时可真吓死人了,那石家小姐粉脸青紫,额上满绷着红筋,两眼瞪出在外,要不是她侍女发现及时请来御医,差点就没了命!”铃兰绘声绘色地说着。
  杨柳道:“你说,真是王家小姐做的么?”
  “这我可不敢乱讲,老娘娘都不确定,不是只让人先将王家小姐隔起来?”
  阿芬道:“据石二小姐讲,她们六个人,分了三组,每组找人学一个素菜。张小姐和石三小姐到了我们这,吴家小姐与柏家小姐去找元儿姑娘,剩下她和王家小姐一组,约未时见面,她去王小姐房中找她,王小姐中途起身说得了新茶,泡给她喝,喝完就出了事——可我总觉得,王小姐如果真要害人,这也太明显了。”
  “是啊,”铃兰答,“王小姐不也说自己是冤枉的?可事实摆在那儿,而况——”
  “而况什么?”
  铃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芬姊姊,还用我说?大家都知道,王小姐和石二小姐是竞争最激烈的太子妃人选。”
  阿芬想一想:“那茶是王家人千里迢迢从南方给王小姐带来的,既是新茶,会不会在翻炒时不小心,真弄了什么脏东西进去了?”
  杨柳道:“茶叶当场就被老娘娘着人送到宫正司验去了,结果今天应该能出来。不过,就算不干净,也不至于变成毒。”
  “但如果真是王小姐有心害石二小姐的话,像芬姊姊说的,摆明了她本身也讨不了好哇,那不是两败俱伤便宜了其他人吗?”铃兰说。
  “说得对!”阿芬一下拍掌:“我就在想是不是有这个‘其他人’!”
  铃兰瞪大眼:“你的意思——有人在暗处?”
  “别别别,”杨柳道:“咱们可别瞎猜,不定扯多大呢。王家小姐到底为人如何,我们并不真正清楚,只凭她说不是她,我们就相信不成?”
  铃兰点头:“杨柳说得对,起码现在王家小姐脱不了嫌疑。再说了,老娘娘和各位娘娘是什么人,咱们疑得到的,她们难道反而疑不到?”
  阿芬瞪她们:“你们一个一个就会泼冷水。主子们固然比我们强,我们闲说说瞎琢磨琢磨也不成?得,你两个现在是大宫女了,要庄重,要体面,我找别人侃去。”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杨柳铃兰赶紧一人拉一边,陪笑,“芬姊姊面前,我们哪敢称大?只是,只是——你也知道,殿下不喜欢我们多说太子妃的事。”
  “就是,”另一个说:“上次我称赞了句六个人中王家小姐最漂亮,配得上殿下,殿下当场就把脸一拉,半天没理我。”
  阿芬笑了,跟着蹙眉:“说到殿下,这阵子是怎么回事?”
  杨柳铃兰垮下脸,铃兰道:“前天晚上大醉,还好第二天爬起来了,总算遮掩过去。”
  杨柳看一眼阿芬:“芬姊姊,我想请你跟贞儿姑娘说一说。”
  “咦?”
  “大概殿下的心结,只有贞儿姑娘打得开。”
  “你什么意思,是怪在我家姑娘头上么?”
  “不不,我只是——”
  “我告诉你,我家姑娘好容易头痛之症才好些,可这几日,又得日日服安神之药才能闭眼,身体也比以前差了,总怕冷。可太子呢?居然还邀了所有人闹闹嚷嚷行什么酒令,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前天一晚,姑娘翻来覆去整夜都没睡好!”
  杨柳半天没说话,铃兰期期艾艾:“芬姊姊,你别激动……”
  “大家都说太子对我家姑娘好,好像我家姑娘多不识抬举似的。可我家姑娘为太子做的事,不说以前,那会儿多艰辛,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单讲你们四个被派到殿下身边来,你杨柳、铃兰、鸢尾、绿黛,你们四个合起来做的事也不过她一个人做,如果不是她有意栽培你们,放手你们,你们以为能有现在位置?”
  杨柳脸涨得通红。
  “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的,总要记住,这些年无论你们犯的大大小小的错,是谁替你们扛。我阿芬最看不得的,就是有人得了便宜就卖乖,为了上头一点点恩宠,反过来指手划脚!”
  杨柳再也立不住,飞奔而去。
  “哎!”铃兰想追,但好歹这几年算见过世面,知道都走的话更不好收场,只有一个劲给阿芬道歉。
  阿芬是个直脾气,泄完了也差不多了,反思自觉好像是过分了点,放缓语气:“我知道她是为了太子好,可她难道不明白,太子有一丁点不好受,我们姑娘只会比他更不好受十倍——”
  “殿下回宫!”外头突然报。
  这该是从大本堂回来了,两人连忙出去候门。
  太子带着王纶及一众随从远远而来,看到铃兰,问:“刚才好像看见杨柳,她怎么了,谁欺负她不成?”
  阿芬一听这语气就来气,行完礼头也不回就走。太子看见她却很高兴:“阿芬你也来接我?莫非是——”
  “什么也不是,你还是赶紧去哄你的心爱侍婢看是谁欺负了她吧!”
  太子马上听出了她语气的不对,一把拉住她:“怎么了,今天怎么回事,你也生气了?”
  “没有。”
  “那——”
  “我要去小厨房准备晚饭了,姑娘说特别腌了咸菜。”
  “我也去。”太子迟疑一下,回头吩咐铃兰不用准备晚膳。
  阿芬斜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咸菜是月昭之前偶尔从权妃处得到的灵感,想起了后世流行的韩国泡菜,把小白菜晾去水份,腌了一坛子,开坛时色如淡金,辣味冲鼻,极香美,阿芬口水直流。
  一顿饭的时间,太子却没被开胃极好的咸菜吸引去,就是看着月昭。月昭目不斜视,终于在快吃完的时候受不了,白他一眼。
  太子忽然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哼,还是她坚持让他每天早上用软枝芽沾盐水刷牙的呢。
  阿芬带人把碟子饭碗收拾出去。
  太子面带委屈的凑过来:“你居然真的不理我,居然一直不跟我说话。”
  月昭静默了很久,半晌才说:“我老了,我不再年轻。你明白吗,有情绪放在我这里,不如多去了解你未来的太子妃,她是你相伴一生的人。”
  “不。”
  “像这次王家小姐与石二小姐之事——”
  “不要说了,”他一下提高声调,双手成拳,握着,好半晌,强自按捺下来,才道:“我必须成婚,这是身为太子的责任。”
  “当然。”
  “所以皇祖母和父皇提出的时候,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无论娶谁,我无所谓。”
  他想说什么?
  “当然。”
  “是太子要娶,不是我要娶,你明白吗?我,我——”他顿一顿,不知道该不该明白说出,而月昭却不想让他说下去了,截住:“你还在为我向襄王提议的事见气吗?我不跟你说,是因为不想让万岁觉得你干涉政——”
  “永远待在我身边,好不好?”
  “阿?”
  “是我,而不是太子这个身份。永远待在我身边。”
  月昭略微不安的动动唇:“我觉得——”
  她望进他灼灼的眼神,那眼神可以烫人。她收回目光:“如果你想,我当然在你身边。”
  他高兴极了,浑身一下散发出光芒,快乐得要跳起:“以后我直接叫你名字吧。”
  “呃?”
  “昭昭,好不好?我记得我小时候叫过,是你的小名。”
  “……”
  “是只有我知道的名字,对不对?”
  冷战解除?月昭回神:“体制攸关,不敢。”
  然而他似乎听而不闻,马上就喊:“昭昭。”
  不答。
  “昭昭!”他的声音提高了些,月昭依旧不答。
  他不做声了,气氛一下子沉默得可以令人窒息。她刚要吁口气,他第三次喊:“昭昭!”
  他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暗含着请求,是个女人听了,怕都要招架不住心软。
  “好了,”月昭永远拗不过他:“好了,只许没人的时候叫。”
  太子又露出他那一口雪白的牙齿,伸手刚去抓她的手,忽听“噗嗤!”
  两人转眼,看见阿芬不怀好意的嬉皮笑脸,月昭唰一声老脸通红,袖子抽地荡开——太子却是高手,不避反迎,看得阿芬反而不好意思,赶紧找点事儿走开。
  月昭恢复素日持重,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道:“既然说完了,是不是该去每日惯例的练字了?”
  “哦。”太子口中答应,手却不舍,很慢很慢地从她袖子上滑落,眼睛一转从果盘里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我削给你吃,好不好?”
  月昭道:“我要去喝药。”
  “哦,这是正事,”太子更不走开了:“我陪你。”
  于是这天的字终于没练,被他磨磨蹭蹭找无数借口心满意足耗完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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