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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春谱(上)
  后夜颠鸾倒凤不必提。权妃本想籍由枕席间吹吹风,可一来二去却从皇帝的态度中明白了,此事是自己有亏,皇帝虽宠自己,却不会昏了头脑,更不希望后宫生出波澜——动皇后不得,渐渐却得知那日皇后责打自己多半是纪妃撺掇来的,由是生出心思,想着怎么报复回去。然而纪妃比她更快一步。
  事源于一日宫女们私谈,说起权妃得宠,翊坤宫里不知哪个挤眉弄眼说了句“个中有缘由”,两日后,纪妃用手绢儿包住一样东西,直接找到了太后。
  那时众家小姐正陪着太后赏花,纪妃请了安,凑到太后面前,把手绢包儿揭开,太后拈个角儿一看,倒抽口冷气,当即让众家小姐退下。
  众家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不妙,敛衽离开。
  太后冷着脸,“这种脏东西哪里来得?”
  纪妃重将东西包好,低头:“翊坤宫里发现的。”
  太后将修花的金剪子一甩:“还要不要规矩!去把人给哀家叫来!”
  权妃闻着太后懿旨,不敢迟疑,才到仁寿宫,挨头便听太后喝道:“你这无耻的贱婢,狐媚着万岁,终日酒色歌舞,祖宗基业,自开国到现在,不过五朝,不及百年,就要断送在你们手里了!”
  权妃不知何事惹太后盛怒,吓得噗地跪在地上。
  “取家法来!”
  又是家法!权妃面色乍白,膝行几步,“老娘娘饶命,老娘娘饶命!”
  “饶命?”太后朝纪妃道:“把东西给她看!”
  纪妃将手绢里头的纸抖起,铺到权妃面前。
  “还敢狡辩!”
  这一声宛如雷喝,吓得权妃呆呆瘫坐在地,等到左右来拖她的时候,终于反抗:“不是我,不是我!”
  “拖下去!”
  撕扯之中,皇帝驾到,一见这阵势,来不及请安,问:“母后,这是——?”
  权妃如逢大赦,不知哪来一股子劲,摔开左右,抱住他腿哀哭:“陛下救我!”
  这副形态更惹得太后皱眉。
  “母后请息怒,免得动了肝气。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后冷哼一声,“祖宗创业艰难,子孙应该好好地保守才是,皇帝,我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母后自然教训得是。”
  “自古狐惑媚主。后宫妃嫔,原是为了开枝散叶,为我大明后世繁荣,而非倒过来,不单擅宠椒房,更令皇帝沉溺其中,进而抛荒朝政。若果真成如此,以后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朱氏祖宗?”
  “母后言重了。”
  太后一指权妃:“万岁喜欢她,平日我也不说什么。可弄些腌臜东西到宫里来,带坏了别人,糟蹋了规矩,这我不能不管!”
  皇帝瞅到那秘戏图,看看权妃:“这是你的?”
  “不是,不是我!”权妃激烈的摇头,眼泪纷飞。
  皇帝再看看太后,她明显不信。知道眼前并不是辩解的好时机,越说会将事情越弄得不可收拾,遂长作一揖道:“权妃外番新来,不懂事,这事都是儿的不好,只求恕她一回则个,儿会记得母后的教诲。”
  太后不发一语。
  皇帝朝权妃使个眼色,意即让她讨饶。纪妃看在眼内,心中不是滋味,却不直接忤皇帝,而笑对太后道:“瞧瞧万岁爷话说得,怎么变成他的错了?”
  明着像为万岁解脱,暗里太后愈恨儿子偏向妃嫔,一拍扶手,道:“这是后宫的事,万岁爷莫要管。元儿,传哀家旨意,削去权妃妃位,收回宝册,封号降为充容,自今日起,权充容不得再住翊坤宫!”
  元儿瞄一眼皇帝。
  “还愣着干什么?”太后叱。
  “是!”
  碍着太后盛怒,皇帝也不敢轻捋虎须,只好先慢慢冷却下来,于是宫里最受宠的一个妃子转眼就下了台,地位一落千丈,众家小姐谈起这个的时候,莫不心有余悸。而太后为整治宫廷,特赐纪妃金牌,命将东西六宫逐个清搜,除了太后及皇后两宫,就是身为太子之亲母的周贵妃,也必须依照办理。
  “来来,今日哀家带你们去咸阳宫。”太后面对她们的时候,通常都是和蔼的笑着的。
  去咸阳宫?那不是见太子?
  众女晦暗的心稍稍提了起来,跟在太后的软轿之后,左右簇拥着太监宫女,缓缓而行。
  经过翊坤宫的门口,看见门内外站着大批的内侍,往前一问,才知道今日是正式驱权妃——哦不,权充容出翊坤宫的日子,纪妃亲自到场,顺便搜检是否还有污秽宫廷的“淫物”。
  纪妃手下的大太监叫夏时,见着太后驾到,便欲通报,太后示意他嘘声,要看看纪妃是如何整治的。
  如今的权充容长了教训,以前和纪妃平份,见了面可以不行礼,现下不敢造次,知其来意不善,稍微有错处便会遭到谴责,此时端端正正深腰在二门前迎接,纪妃理都不理,让奉箜奉簄搀扶着,上阶入室,往正中所设的宝座上一坐,随即喊道:“夏时!”
  “在。”夏时躬着身子到她跟前。
  “你们给我搜!”
  搜什么是早关照过的,夏时把手一招,左右太监们蜂拥而入,外堂内室,抽屉漆架,统统不放过,盒子珍珑,哗啦啦往桌上一倒,先大太监点检,没问题的便一抹一扫,用块黄袱一股脑儿包起来。
  权妃看着皇帝赏的那些珠宝环钗,心疼不舍,但没有半点办法,而直至此刻,纪妃尚未唤她起身。
  “带回去仔细看!”纪妃示意夏时,而后又扬着脸问:“谁是这儿管事的?”
  金得金良对视一眼,“给娘娘请安。”
  “打今儿起,你们就到安乐堂去住了!这些宫人自然都是不能带的,你们两个既然从高丽来,随充容一块儿去罢,以后要劝着你们主子一点儿,成天打扮得花里胡哨,迷得皇帝颠三倒四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是。”金得金良应,不由得转脸去看权充容。
  权充容噙着两泡眼泪,硬是不掉下来。纪妃冷笑着问:“怎么着?敢情你还不服?”
  权充容不做声。
  “嗬,看来心里很不情愿哪。”
  权充容盯着地板。
  “哼,你嘴里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是不是特别恨我?可惜——”
  夏时突然咳嗽了两声,纪妃停住话,狐疑的看去,夏时的头轻微侧了侧,于是纪妃顺着就看到太后一行了。
  “哟,老娘娘怎地来了?”讥寒诮厉顿时化成三月春风,纪妃忙自宝座上下来,率众上前请安,延请太后入内。
  “哀家就不进去了,这会儿带这些女娃子们去咸阳宫看看。”太后平和答道。
  “东宫?”
  太后瞅她神色有异,“怎么?”
  纪妃请太后避一步,悄声道:“今儿上午检到咸阳宫,发现了一件事物,说出来,万望老娘娘勿动怒。”
  “哦?”
  太子跨进宫门的时候,只见太后满面怒容,脸色似岩石一般的冷酷,端坐在宝座上。周贵妃及纪妃立在一侧,王纶眼观鼻鼻观心身体抖抖的跪在太后面前,看样子像挨过一顿好训了。
  “皇祖母。”他行礼。
  “告诉哀家,你近来频频出宫,是为了什么?”太后问。
  “……”太子看一眼元儿,试图探探风,然而太后似乎下过严令,包括元儿在内的所有宫眷,一律低头望着地面,不则一声。
  “说呀!”
  “孙儿出宫,是……办些杂事。”
  “什么杂事?”
  太子又不说话了。
  “是你父皇嘱咐你办的?”
  “不。”
  “你母妃嘱咐你办的?”
  “不。”
  “宫内短了你什么?”
  “没。”
  “既非父母之命,又非没有见识过外头,身为皇储,当自知身份贵重,何以在外面厮混?”
  “……”
  “太子,”周贵妃出声,“你在宫外做了些什么,只管跟皇祖母说,说开了,求皇祖母原谅,皇祖母不会真怪你。”
  原谅?太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是呀,”纪妃跟着道:“太子爷血气方刚,有些事嘛,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是不明白,你看老娘娘不是很体贴你么,人都给你招进宫来了,说不得赶快把喜事办了呢!”
  满堂端肃中,唯她敢笑。太子道:“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太后戴着宝石甲套的手指一指,太子望过去,但见一侧红木条案上放着一函书,开本很大,却不厚,最触目的是用粉红色绫子装裱,不由引人多看两眼——他想起来了,那是曹钦送给他的“春风廿四谱”!
  可是,怎么到这里来了?
  记得当时曹钦死拉活拽的邀他去喝花酒,他拒绝,曹钦便笑着送他这么一本册页——看似一本书,其实是由二十四幅绫罗松彩笺的签页松松装订而成,均为男女秘藏图,每幅都题着句唐诗,他记得当时翻开的第一页是“笑倚东窗白玉床”——曹钦在旁边谄媚的笑,太子殿下,您带去玩吧。
  他当时也就随意收下了,忘了吩咐王纶处理掉,估计王纶把它带了回来,这下可好,解释不清了。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此类秽淫之物,认为有伤风化,丧德败俗。
  “天天出宫,办的是这个,你自己说,该是不该?”太后向来看重长孙,没想到背地里却办出这种事,实在觉得大失所望,心底里其实期盼他辩解,可太子却慢慢低下头,仿佛默认了似的。
  “深儿,”周贵妃前所未有的唤了儿子的名字,“你说话呀!”
  “……”
  纪妃道:“说不定,这些东西并非太子爷的?”
  大家灼灼的望住少年。
  “是我的。”
  此话一出,有的叹气,有的窃喜。
  王纶望望自家主子,十分焦急:“那不是——”
  “王纶!”太子阻止了他。王纶只好又低下头去,不明白太子爷为什么不说并非他自愿弄来而是草少爷送的?
  太后看看仆人,再看看太子,良久,朝赵忠道:“请皇帝来。”
  皇帝初瞅那图册就觉得眼熟,看太子直挺挺跪在地上,心道事态严重,有心将大事化小,对太后道:“母后,少年人到了这种年纪,总免不了好奇。贵妃,你也是,应该早安排两个暖床的,否则何苦弄出今天的事来?”
  周贵妃满肚子话不好说,先认了眼前,轻轻福身:“是臣妾的疏忽。”
  “我气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他到宫外去找!”太后道:“宫外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万一落了那些花柳之病……我是为他好!”
  “是,是,”皇帝道:“母后自是一片关切之心,太子,还不快向皇祖母认错。”
  “是。皇祖母——”
  “认错没用!今儿若不是我们发现了,是不是就永不认错了?太子这种年纪,原是该好好儿念书跟着学习政务的时候,底下那么多弟弟、朝堂上那么多臣子看着,你要想想,你父子都是两度起伏,如今的日子得来不易,今日若不惩戒,他日不知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
  周贵妃道:“老娘娘,我看深儿是一时糊涂。何况,宫里不是已经有各家闺秀在了么,过段时日把人挑了,想必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是吧,深儿?”
  “……是。”
  太后神色稍缓,纪妃啧啧道:“贵妃所言甚是。不过画上画的东西也太不雅了,简直不堪入目,这要是流传出去,不知勾得多少宫女丫头们起心思。唉,说句姊姊不爱听的话,宫闱重地,实在是不该如此。”
  太后忆起画中种种男女交媾丑态,面色复沉如水。纪妃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宫女一旦进宫便须至白头,不开窍还好,倘开了窍,宫内说来说去除了皇子,只剩下皇帝一个男人,若想尽办法弄些下作心思,宫里岂不乱成一锅粥?
  她的面色愈来愈沉,皇帝贵妃暗叫不妙,这时有人到元儿边耳语了两句,元儿蹙眉,见大家望过来,轻轻道:“贞儿来了。”
  各人神色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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