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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卫战
  也先终于兵临城下了。
  “西京、河南备操军孙镗。”
  “在!”
  “山东备倭军刘聚。”
  “在!”
  “江北府运粮军陶瑾。”
  “在!”
  临时成立的“战时指挥部”德胜门内,副总兵范广逐个点清赶来支援的诸军队伍,向于谦报告:“启禀大人,连城内所有士卒一起,共计三十万,南京沿海备倭军尚未到京,不过要求的一批兵器已经先到了。”
  “好,”于谦点头,“孙镗刘聚,都算猛将,不过,少一个能统领全军的人。”
  兴安在侧,道:“大人您不就是么?”
  “说到底,谦是文职。”于谦思索着,望向王直:“我想推荐一个人。”
  “廷益请讲。”
  “都督佥事石亨。”
  “他?”
  石亨是陕西人,身材魁梧,方面大耳,很早之前就和瓦剌打过仗,甚是知名。然而最近一次阳和口中输给也先,几乎全军覆没,他单骑突逃,到京后自然解职,一直至如今。
  “既然于大人保荐,自然不会错,”兴安道:“我马上去请旨。”
  “多谢公公。”
  王直看着他胖墩墩的身影消失,道:“这人倒热心。”
  “还不是被于大人所折服了呗!”一声大笑,杨善和王竑走了进来。
  他俩为于谦看中,近日调职,在帐前做事。
  “大人,工部遣人来报,内外各厂屋昼夜加工,您要求的盔甲已悉数完成。”王竑禀报。
  于谦颔首。
  杨善道:“如今人有了,粮食有了,武器装备都有了,京城里的百姓总算不像前几日那么人心惶惶了,不过大人,我想问一下这仗怎么打法?”
  “自然是守,”王直不假思索道:“大家尽力守住,不是吗?”
  这是太后皇帝阁臣们的共同看法,还深怕守不住,各路侯伯频频上门,提出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挖城濠砌女墙等等方法,以期坚壁清野,拖垮敌军。
  守不住,大明王朝就完了!
  “鞑子自北面而来,”王竑分析:“北面的德胜、安定两门,西面的西直门是重点。”
  “幸而北京城高壕深,”陈循道:“总之九门尽闭,不能让也先有任何可乘之机!”
  可未免太怯懦了些,杨善心想,看一眼一直不作声的于谦。
  “听说下午就是召开各路侯伯及都督讨论九门分配问题,对吗?”王竑问范广。
  范广最近受于谦影响,惜言如金,点一点头。
  “想来廷益心中已经谱好了。”王直笑。
  于谦开口:“九门之守,确已拟定。不过,谦以为,贼势狂张,而示之于弱,是愈张也,所以,应予以迎头痛击。”
  “什么?!”王直陈循王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杨善心内暗暗点头,他早知道,于谦是条血性汉子!
  “于尚书,你的意思是——?”好一会儿,陈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主张坚守没有错,是老成之策。”事关重大,于谦解释,“然瓦剌捣我河山,擒我上皇,此仇不可不报!非我中原将士不敌鞑虏,应该让他们知道,我大明非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
  自土木大败,也先率铁骑长驱直入,一路紫荆关什么的被打得落花流水,士气不高,瓦剌骑兵仅用十天就直抵北京城下,其势之锋,怎能挡得住!
  王直亦道:“廷益话是激励,然应当考虑实际情况。京城坚城深濠,易守难攻,这是我们的优势,如果放弃这一优势而与瓦剌人硬碰硬,也过于大胆冒险了。”
  “列军城外,背城死战,破釜沉舟。”于谦道:“此法乃置之死地而后生,可以激励士气,对敌可示誓死抗战决心,谦将将总兵大任交与石亨,至德胜门外亲抵也先主队,以示与京城共存亡之决心!”
  石亨随范广走进德胜门高大的门洞时,被眼前济济一堂不是侯爵就是都督的豪华阵容给震住了:多少人是以往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人物!
  拜见都不知从何拜见起,也没人注意他,范广拉着他低声道:“将军请这边走。”
  “哦,是,是。”
  先兴安上台,无非代表皇帝发表一通讲话;接着是礼部的人,以长长的名单一一介绍到会者,尤其是广宁伯刘安武进伯朱瑛等等,号召大家“为国而战”……底下个个正襟危坐,其实都对这单调冗长的仪式不耐烦,终于听兴安再度上台,以高八度的嗓音激动的宣布:“现在有请于尚书布置!”
  觉得无聊透顶他奶奶怎么还不结束的武将们、抱怨座椅太硬吹风太冷的诸侯们精神一振,总算快熬到头了!千万这位于尚书不要太罗嗦又是一堆国家大义才好。
  于谦站了起来。
  面对众人闪闪的目光,他只讲了两句。
  头一句是:“我宣布会议开始。”
  第二句是:“请各位入堂。”
  面对于谦主战的表示,堂内一片纷纷嚷嚷,这天会议结束得很晚,兴安连续两趟进宫请示又回来,最终,皇帝决定支持于谦主动出击,三十万中分拨二十二列于京师九门之外:石亨列阵德胜门,刘聚列阵安定门,广宁伯刘安列阵东直门,武进伯朱瑛列阵朝阳门,孙镗列阵西直门,副总兵顾兴祖列阵阜成门,都指挥李端列阵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列阵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列阵宣武门。同时特命,迎敌过程中,有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部署完毕,城门尽闭,不再轻易开启。
  “大人,您自己都说了自己是文职,为何一定要亲自挂剑上阵?”天黑了,众人散去,范广陪于谦往外走,终于忍不住问。
  “我提出战,自然要身先士卒。”
  “可这些由我们粗人去干就成了!您若有个万一——瓦剌人的骑兵厉害得很!”
  于谦笑一笑,“你以为瓦剌的骑兵就是最厉害的?”
  “我们当然也打得过他们!”范广急忙道:“可、可是——”
  “走,去看一样比瓦剌骑兵更厉害的东西。”
  “嘎?”
  工部尚书钱允明似乎早料到于谦要来,大堂内的灯火通明。
  “钱大人。”
  “于大人。”
  这可是国丈啊!范广跟着于谦作揖,腰弯得特别深一些。
  于谦道:“盔甲完工,我代万千将士谢过钱大人,这是为他们的命多一层保护啊。”
  “应该的,”钱允明道,“工匠们虽然辛苦些,但大家都晓得。”
  于谦无言,只有再度深深一躬。
  “噫!不必多礼,”钱允明呵呵一笑:“倒是你另外要求我做的那两样东西,才让我大费脑筋!”
  于谦直身:“今日来正是要问此事。”
  “我明白,没时间了。”
  “那……可有成功?”
  到底是什么东西,范广见于谦神色,不由大感好奇。什么东西能让大人如此关心?
  “跟我来。”
  工部前面是大堂,后面则为连绵不断的一大片屋宇,穿过好几幢院落,黑漆漆的地方突然闪现几盏灯光,有人巡逻:“谁?”
  “我。”
  认出是自家尚书,巡卒们连忙为主子去敲门,吱呀一声,院门开了,范广发现阔大的天井内摆着好几尊约一人高的用黑布盖着的东西,等屋里值守的班吏提着风灯出来,见过钱于二位,在钱允明的命令下揭开红绸,范广兴奋了:是火炮!
  火炮出现于元朝,到了明,成祖朱棣最重视这样武器,攻城略地,往往赖火炮建功——范广围着这几尊在火光跃跃下泛出锃儿亮的大炮来回看,有点儿不敢相信地,不住问:“这是真的?这东西真能用?”
  钱允明道:“这些啊,在仓库里堆着蒙了老灰了,我们搬出来,找到前朝的老匠人,还有家里祖传做这行的,重新擦,重新调,试过了,能用!”
  “火药呢?”范广想起来,巴不得立马就找块空地放它一炮才好。
  “火药反而比这个难,不过也解决了,”钱允明看看于谦:“最难的,是于大人提出的火铳!”
  也先挟上皇直抵北京城下后惊异地发现,眼前的明军与土木堡被自己轻易击溃的迥然不同,他原本以为明军不堪一击,北京朝夕可下,现在见明军严阵以待,军纪严明,想一想,改变初衷,学起汉人的一套,先遣使要求大臣接驾,得到回复却是国已有君,遭拒。
  也先之弟孛罗当即就道:“大哥,还等什么,打吧!”
  “打!”
  先攻德胜门,战况激烈,蒙古人人高马大,这边石亨及其长子石彪亦不遑多让,使用之兵器为长柄巨斧,跃马冲阵,所向披靡,瓦剌沿城败退,转到西直门外。
  西直门是孙镗,背城列阵,阵前挖了极深的一道沟濠,瓦剌骑兵一靠近,飞箭石块乱飞,瓦剌又往安定门遁走。
  “大哥,比咱们想象中难对付呀!”孛罗擦着大刀上斑斑血迹,道。
  “你再带兵回去攻西直门。”也先突然道。
  “啊?”
  “我和伯颜帖木儿在这儿佯攻安定门,西直门已经攻过一次,汉人肯定不会料到我们这么快回头,九门只要攻破一门,就等于刺破一把尖刀,去吧,大功就是你的!”
  “是,大哥!”
  瓦剌毕竟骁勇,派给孛罗的又是精英,孙镗抵挡一阵,还是被他们越过壕沟来,短兵相接,不是对手,眼看自己人越来越少,无奈在城下大喊开门。
  城门留守是杨善,登上城头,“于大人有严令,只能出,不能进,连他自己都在城外,孙将军,你只能死战了!”
  孙镗道:“我军势难抵挡,杨大人,难道你眼睁睁看兄弟们死于阵前?”
  “若有违军令放你入城,不是死罪,也难逃军法,反正都是死,孙将军,何不马革裹尸而还!”
  孙镗红了眼,捏紧刀柄,勒缰,马嘶鸣一声,回身向北。
  “兄弟们,冲吧!”
  德胜门。
  “大人,”面对外面血染江山,刀剑喑哑,这边反而完全空下来甚至没有战前准备那一阵显得忙碌的于谦,石亨觉得自己完全不能体会他那份不动声色饮茶的功夫:“也先正在打安定门,要不要我们去支援?”
  “你守的是德胜门。”
  “我知道,可是,现在德胜门空下来了,安定门的兵力不如这边,战局瞬息万变,一旦安定门失守,全局危矣!”
  “如果你去支援安定门,也先返身攻来,你却不在,更待如何?”
  “这……唉!只怨我们处处都要守,而也先那贼虏却可以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于谦道:“都督少安毋躁,只管守好德胜门,这必定是最终一战的战场。至于其他各门,你放心,有范广。”
  包围孙镗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虽然杨善命人在城上放箭助战,但强弱之势悬殊,孙镗大叫一声“拼了!”看看就要不抵,忽然外圈传来“嘭嘭”之声,只见范广带了一队精兵,手里持一种奇怪的武器,每放一下,随着一阵烟雾,鞑子的马如受到重击,上面的人即栽下马来。
  大家楞了下,有不怕死向前冲的,隔得老远便被打下马,碗口大创口,汨汨流血。
  领教了厉害,加上孙镗剩部的奋勇反抗,两下一合击,瓦剌人的势头被压了下去,孙镗对范广的感激无法用言语表达:“副总兵,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不是我,是于大人。”
  孙镗道:“于大人让你来援助我?”
  “不单是你,”范广道:“他知道也先狡猾,他们可以游弋,我们为何不能?所以命我自率一支,巡回各门,无事便罢,有事便及时予以帮助。”
  “于大人真是神人!”孙镗道,又指指他手里的武器:“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火铳。”提到这个范广掩不住得意,拍拍腰间:“专门特制的,我们通宵练习了一个晚上,厉害吧?”
  孙镗点头:“干嘛不多配点,这样早把瓦剌打走了!”
  “这东西难做,不轻易流传发给!”范广抱拳:“行了,告辞,我得去看看其他门了。”
  “要是这东西做大了,该多厉害。”孙镗自言自语。
  范广一听,停下,靠近他耳朵,老伙计般地:“这个,于大人早想到了。你等着吧,看瓦剌人被咱们怎样收拾!”
  日暮,双方收兵。也先虽然没讨到好处,不过元气也没丧失多少,他看一看,德胜门外土城关外有一片百姓逃走剩下的空房子,游牧民族、特别是打仗,一向是没有汉人所谓“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打到哪儿抢到哪儿,睡更无所谓,但有总比没有好,他下令在土城外找吃的和住的地方,来日再一决雌雄。
  谁知半夜,忽然震天动地的砰砰声响起,一团团火光从天而降,瓦剌人个个从梦中惊起,以为天降惩罚,几乎丧魂落魄,呜哩呱啦,各部落的语言交织一片,顿失主张。也先呢,到底镇定一些,不久找到火球来源,但见德胜门外燃起火炬熊熊,高高立起的五个瞭望台上各有一尊大炮——他也不知道那叫大炮——每隔一阵就吐出一个火球,呼啸飞过来,砸到地上响起大响声,地面仿佛都震两震,炸开,烧死一大片人……
  “大哥,大哥,快跑吧!”孛罗跑过来。
  “是呀太师,”伯颜帖木儿也是衣衫不整:“难道是大神惩罚我们?”
  “什么惩罚!”孛罗道:“今天我攻西直门,有个人也是拿了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那个怪物小,想不到他们还有大的!”
  “于谦!”也先算是把这个名字刻到脑子里了,咬牙切齿:“我还从来没吃过这种瘪!”
  “大哥,走吧,这北京不打了,咱们打他别的地方!”
  此时不走也没其他办法,多数瓦剌人都是被吓的,孛罗伯颜帖木儿分头去召集余众,硝烟弥漫中,孛罗越想避开,越避不开,死在大炮之中,也先得到消息,足足发呆半晌。
  只一天一夜,瓦剌就连夜拔营遁走,这简直是惊人的成绩。往北遁的还好,大部分生出居庸关;往西跑的就惨了,被明朝各路往京城来的勤王兵围追堵截,尤其忆起紫荆关之痛,简直是痛打落水狗,一仗一仗接一仗,直把瓦剌打得溃不成军。
  到得十一月初八,得到确切奏报,瓦剌军全部退到塞外,京师解除了戒严。满城相庆,军威大振,于谦特作《出塞》一诗,记录此次胜利,传遍京城:健儿马上吹胡笳,旌旗五色如云霞。
  紫髯将军挂金印,意气平吞瓦剌家。
  瓦剌穷胡真犬豕,敢向边疆挠赤子。
  狼贪鼠窃去复来,不解偷生求速死。
  将军出塞整戎行,十万戈矛映雪霜。
  左将才看收部落,前军又报缚戎王。
  羽书捷奏上神州,喜动天颜宠数优。
  不愿千金万户侯,凯歌但愿早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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