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与同样乔装打扮过的护卫已立在东宫徽音门与皇宫东华门之间的广场前,随时可启程前往城东杨府。
雪后初晴,日光和煦,地上的积雪被提前清理过,而各宫殿宇上的琉璃瓦仍覆盖着银白。
杨满愿听闻圣上急召,心中微微一沉。
萧琂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捏了捏,“今日天色不错,愿愿先带着寿礼出发罢,孤随后就到。”
“妾身先独自前往?”杨满愿杏眸圆瞪。
她还以为,太子被宣召至乾清宫,今日出宫省亲兼贺寿的行程就要取消了。
萧琂轻笑,温声道:“薛淑人想见的本就是愿愿,孤倒是无妨,你先去罢,孤保证一定晚宴前到。”
临行前,他又揉捏了下妻子柔软可爱的小手。
两人贴得紧,且外氅衣袖宽大,周围一众内侍宫女也不敢直视这对小夫妻,故而并无人知晓他们之间的亲昵举动。
杨满愿点点头,圆润小脸红扑扑的。
她发现了太子殿下格外喜欢捏她的手,而另一个男人也总爱捏她的脸。
她虽生得丰腴圆润些,可有这么好捏嘛……
车轮“轱辘轱辘”轧过空阔的宫道,小夫妻俩就此朝相反的方向分开。
杨满愿刚抵达城东澄清坊的杨府大门,迎面便遇上了个身着紫色锦服、眉目清秀的少年。
正是她那年方十六的姨表弟徐淮英。
徐淮英见到她后恍惚了片刻,旋即双眸发亮,“满愿姐姐?”
杨满愿微微颔首,笑盈盈道:“是我,好久不见淮英又长高了。”
少年霎时羞得烧红了脸,心跳如鼓。
他们表姐弟二人只差了一岁,但女孩子天生长得更快些,自幼皆是杨满愿比他高半个头。
如今十六岁的徐淮英终于开始猛窜,一下子窜得比表姐高了半个头,说不准还能继续再长高些。
两人并肩踏入杨府,他们二人的母亲薛氏姐妹早在廊前等着了。
杨母薛淑兰瞧见女儿,眼圈倏地红了,正要按规矩行礼就被女儿拦了下来。
“今日是微服前来,阿娘不必多礼。”杨满愿亦是眼眶泛酸,声音微微哽咽。
薛淑兰月前听说太子出京赈灾而女儿莫名跑去西郊皇寺祈福便隐隐觉得不对劲。
女儿喜好读书与下棋,压根儿不信神佛,怎会自请前往佛寺清修呢?
这一整个月里她每日提心吊胆,偏丈夫又在外忙碌,更让她没了主心骨。
今日见到女儿好好地站在眼前,那颗高悬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一旁的薛姨娘急忙劝道:“太子妃殿下难得回来省亲,淑兰你哭什么呀?这是大喜事呢!”
杨满愿也安慰了母亲几句,旋即环顾四周,也没瞧见妹妹的身影。
“真真呢?她又跑哪儿去了?”她软声问。
她的胞妹闺名静真,年十三,只因她自生下来就格外爱闹腾,杨父杨母才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可惜没什么用。
杨满愿在家时每日不是在念书就是忙着到处找妹妹,或者按着妹妹陪她下棋。
“不管那疯丫头,一会儿就自己出来了。”薛淑兰抹了一把泪,又问:“不是说太子殿下也要来?怎么……”
杨满愿笑道:“殿下有事要忙,说了晚宴前会过来的。”
另一头,萧琂阔步穿过乾清门,便见身着玄色鹤氅的高大男人手执一柄十力弓,眼神锋锐,周身散发着沉郁的压迫之势。
一如上月东宫大婚之初父皇宣召他前来的场景。
萧琂怔了下,突然明白新婚次日父亲为何会一反常态地询问他们夫妻是否圆房,想来那时父亲便……
忽而“嗖嗖”数声,箭矢飞射而出直穿数十丈之外的靶心正中。
默了片刻,萧琂如往常般拱手,“父皇春秋鼎盛,果真英武。”
只是他的话中再无昔日的崇拜与孺慕。
皇帝也如上次那般将手中的十力弓递到儿子手中,这次却是一言不发,只目光沉凝地看向他。
萧琂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许是心中憋了股气,他行云流水般张弓搭箭,毫不费力便拉开这柄足有一百二十斤拉力的十力弓。
顷刻间,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起,羽箭飞驰而去,同样直穿靶心正中,甚至将皇帝方才射中靶心的箭击落在地。
连皇帝都有些诧然,挑眉沉声道:“看来,子安近来确实进步神速。”
萧琂随手将弓箭放在身后的鸡翅木弓架上。
“若父皇再无旁的要紧事,儿臣就先告退了,今日岳母三十六寿辰,儿臣与太子妃须准时赴宴。”
闻言,皇帝眉宇间极快掠过一丝阴戾。
“子安,杨氏与你不合适。”他眸中寒芒闪动,冷冷地道。
萧琂神情淡然,“儿臣上月在此也说过了,太子妃很好,秀外慧中,也与儿臣志趣相投。”
他今日准备陪同妻子微服出宫,如今身上只着一袭偏素净的玉色锦袍,外披深灰色大氅,银冠束发,腰无配饰。
沉默了一会儿,皇帝缓缓道:“你是一国储君,朕的继承人,朕不希望看到你每日沉溺情爱女色无法自拔的蠢样。”
“那父皇呢?”萧琂哂笑反问。
皇帝似被戳中某个痛处,眼神刹那黑沉,“朕与你不同,朕能控制。”
“父皇控制住了吗?”萧琂平静地问。
并没有。父子俩心知肚明。
若他控制住了,不仅不该强抢儿媳,更不该把儿媳折腾得浑身上下都是斑驳暧昧的印迹。
皇帝薄唇紧抿,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手背青筋浮起。
“在你们大婚的半年前杨氏已是朕的女人,错把她指婚给你的确是朕的过失,朕会弥补你。”
萧琂神色遽然一凛,缓声道:“愿愿的太子妃身份早已昭告天下,告祭过天地祖宗社稷,亦载入了宗谱。儿臣与她更是恩爱两不疑,父皇若有心弥补,别再干涉儿臣夫妻之间的事即可。”
他一句一顿说得慢条斯理,却又暗含深意。
今日天清气朗,积攒数日的霜雪渐渐消融,顺着屋脊“滴滴答答”流淌而下。
心底各种情绪纷涌而上,皇帝双眼微微充血,再睁眸时,眼底难掩赤意。
“子安,朕似乎从来没与你说过先帝是如何驾崩的?”
萧琂眉心微蹙,没明白父亲为何话锋突变。
第43章 皇帝似被戳中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