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顶层不仅远不及那晚热闹,更是不及那晚繁星隐约。
窗外黑云滚滚,像是要吞噬天地的气势。原来好天气会终止,好运会终止。
连织呡着唇,没再说话。
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了,还能讲什么呢?
怀里明明温软依旧,沉祁阳半边身子都僵了。
他薄唇呡了再呡,抬起她的脸,认认真真看着她。
“说清楚。”
大抵是男人目光太过迫人,连织轻吸口气。
“如果今晚没有那个女孩子帮忙,消息没有及时传到你的电话里,就恰好在那个当口,是妈开门进来,你清楚后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
沉祁阳毫不犹豫,声音狠硬,“那就趁这个机让完完全全告诉她,男未婚女未娶,谁说不可以。伦理纲常都是人定,没有伤天害理谁敢指着我们说不行。
他毫无粉饰太平之意,嘴角弧度甚至有些苦涩,字字句句。
“以为我会牺牲你,或同意让家里牺牲你,我怎么可能?”
他真的是疯魔了。
连织本以为他还有伦理纲常约束,没想到连这种话他都说得出来。
震颤之色浅浅地掠过她的眼睛,却并没有停留多久。
她还有理智。
她假千金的身份就像是颗待爆的雷,沉父和梁老爷子得知她和沉祁阳的事情雷霆震怒后,会不会重新翻找她身份的罅隙。
假的成不了真,她在沉家已经够如履薄冰,不能再担任何风险。
而知道她是假千金的沉祁阳还会再护着她吗?爱情的宣言只在相爱时才作数,比起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的欺骗和步步为营才是实打实。
连织告诉自己现在就很好,她还是他的姐姐,是沉母梁老太太护着的心肝宝贝。
“你愿意那么做,我却不愿意。”
连织道,“沉祁阳,不是谁都能像你那么肆无忌惮。
人活于世所有快乐和烦恼都来自于群居,我很俗气,现实,甚至畏首畏尾。我在意身边人对我的看法,我享受站在高台上他人的艳羡敬仰,我也很乐得做阿婆的好孙女,妈妈的好女儿,反抗世俗是逆行,路这么难走,我跟不上你的。”
她摇头,手从他掌心缓缓抽了出来,那瞬间沉祁阳心空了。
几乎是强硬的,不容抗拒地握在手里。
“那就不让他们知道,不让任何人知道!”
细瞧男人下颌紧绷。
他是最擅长戴面具的人,老爷子教授他最成为的商术便是如何微笑着掐断别人命脉。可这是第一次,男人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急切。
沉祁阳手扣着她的脸,低喃。
“你不想让别人说闲话,不想被人非议,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今晚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在家我和你保持距离,也不像以前那么放肆好不好,宝宝。”
他哄人的时候像是要把一切都捧上来送给你。
连织默然地凝视着他,缓缓摇头。
“这种状态不可能持续一辈子。”
她说人每个阶段对情感的需求完全不同,他如今这么趋之若鹜,是因为才进入一段感情,哪怕费劲周折于他而言都是新鲜体验。
“可新鲜早晚会过期,等东躲西藏烦腻了,你也渴望能在阳光下牵着她出去,带她去见你的朋友,带她回去见阿公阿婆。某个阳光极好的下午,你也会因为和她走入婚姻殿堂而感到幸福,会因为她在人前的偏爱和依恋而疲劳顿消。
她轻轻地摇了下头,“而这些,都是我永远没办法给你的。”
同样,沉祁阳也没法给她这些。
沉祁阳听着她叙述他和另一个人的点点滴滴,语气平静得仿佛局外人。
就在他善后发疯找她的时候,而她已经地做好了决定要断尾。
而他沉祁阳就是那根她不要的尾巴。
她怎么能那么说,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
平静且毫不动容。
这并不是连织第一次麻木割舍,大学她谈过极短的恋爱,对方相貌条件都超好,但却背着她劈腿其他女孩。
那时的连织也是将所有悲伤隔绝在外,只冷冷甩对方两巴掌,宣告关系结束。
她早已习惯遇事感情在后,利益在前。
沉祁阳眼里突然迸发一丝狠意。
“你知不知道你描述的这段关系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些太虚无缈缥了姐姐,我和你实际讲讲你让我别人一起的画面。
他摩挲着她的下巴,扯唇,“我也会为博她一笑全城整夜的放烟火,她若是喜欢什么全城都翻过来我也得给她找到,谁敢让她委屈我必将让对方十倍百倍奉还...”
这些轰轰烈烈的确都是沉祁阳会做的事,他偏爱谁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连织被他激得脸色苍白,视线挪到另一边。
沉祁阳却不让她躲,手困住她的脸颊,“哪怕至亲如手足,也永远在走一条越来越远的路,沉家上下二十多个弟妹,梁家更是数不胜数,有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你以为做姐弟是像我们如今这样,互相照应,常常相伴,怎么可能?以后们会越来越陌生,我会牵着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到你面前,让他叫你姐。”
他吸紧脸颊,眼里似有恨意涌动。
“我会把对你做过的事全部对她做,会亲她吻她,会抚摸她的头发,甚至整夜地和她做爱,这你也能接受?”
不能。
连织嘴唇似乎瞬间白了,至少现在不能。
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是她。
但凡想到他有天捧着真心交付他人,如对她一般毫不保留,轰轰烈烈。
连织心头便涌起一股陌生汹涌的酸涩。直冲眼眶。
她捏紧手指,一眨不瞬地看着他。
“能,我能接受!”
“可我不能!”
男人的嘶声瞬间将她淹没,他搂着她的力道那么狠,力道大得似乎将她揉进骨血深处。
但凡想到最后陪在她的身边是其他男人,沉祁阳都抑制不住想要杀了对方的冲动。
他埋在她颈窝里,缓缓道,“姐姐,我早已经过了小孩遗忘的年纪了。”
不知道是不是连织的错觉,将她搂在坏里得男人手劲那么大。
手臂细密的颤意隔着背部悉数传上来。
连织盯着他身后的虚空,一眨不瞬的,却有控制不住的泪意涌上来。
还是会觉得遗憾啊。
明明什么都得到。已经成为了掌上明珠,有了蓬勃发展的事业,无法割舍的另一半,还是会觉得遗憾。
直至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次放纵他。
活了两辈子的连织内里早如老太太般沧桑。
可眼前这个人像团生生不息的火,横冲直撞,敢作敢当,将所有真挚摆在她面前。
是她从未经历过的。
但人不能贪心,如果什么都想要才会全部失去。
连织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今晚的第一次亲近。狂喜刚沿着沉祁阳背脊涌上来,就听见她轻轻说。
“我们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算分手。沉祁阳,出了这间屋子,希望你像最初见面时对待我那样,不要太好,不要太谦让。如果在家里碰上了,我拜托你别投来目光,不要和我说话,别让其他人感觉反常。”
沉祁阳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呆愣地看着她。
她是真的想好了,只是通知他而已。
“那我们之前那几晚算什么。”
他说,“除夕那晚,就在那个房间,这些算什么?”
灯光映照下男人眼眶发红。
像是一瞬间的意气风发从他身上连皮带筋的抽走了。
“性爱启蒙。”她道。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
沉祁阳扯唇,那笑却跟哭的。
“和我姐体验性爱启蒙?”
“是啊。”
她像是已经擅自将这段意外画上句号,早已不过多留心。
“很晚了,回去吧。”
连织手已经从他腰上落下来,脚受伤了但其他地方并没有。
她正要从他腿上挪到沙发,身子却被他猛地掰回控在怀里,他发红的眸底尽是锐意。
本来就是狼,怎么可能一直当狗。
“我不同意,没谈过恋爱又如何,现在谈就是了。我不可能会放过你,这段关系不是你想说结——”
“沉祁阳,你吃过一种水果吗?”
她的声音骤然柔软,像是失水挣扎濒死之人猛地呼吸上一口空气。
沉祁阳光会低头看着她。
“它长在峭壁山坡上,摘到它得花费好长一段功夫。”
连织说喜欢吃它的人还不少,因为刺激,得来费劲,有征服欲和快感。
“但这类水果大多数里面都长满蛆虫,原来只是摘它的过程好玩,真正尝起来令人作呕。”
她看着他,“你不要让我回忆起我们这段过往,也是这样。”
她表情冰凉,就差把恶心二字直直表达出来。
沉祁阳大脑一片空白。
“你觉得我们这样恶心?”
连织不说话。
有些细微的眼神比语言更有杀伤力——
不恶心吗?
亲姐弟乱\伦,多么惊世骇俗。
是谁的心脏猛然被击穿。
前二十多年受过大小伤无数次,有次甚至肺部穿孔九死一生。可沉祁阳却无比确定,这样的痛前所未有。
痛得他喉咙仿佛被扼制住。
她果然知道怎么向他捅刀子,他将所有真心奉上,引以为傲,却被她钉在耻辱柱上。
浑身的血液瞬间回涌,他痛得跟个什么似的,连着沉郁的脸上都变得阴鸷。
骄傲和自尊此刻后知后觉涌回来。
他捏紧拳头想要说些什么,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缓缓抱起她,如她所愿。
还是那段路,和紫荆山庄相隔不过二十多公里。
她下班后不愿意回山庄,就在自己买的小房子里窝着。沉祁阳便带着老太太的指令来捉她,揪她这只不情不愿的鸟儿回家。
十来分钟的车程过往他恨不得慢些,再慢一些。
回了山庄她是姐姐,他是纨绔弟弟,彼此套在身份牢笼里。只有在这小小车厢内,她被工作压身,困倦得早已沉沉睡去。
他将车停于树影下,外套披于她身,像个寻常男人遇见心动的姑娘。
眼神只有在这刻才敢流连忘返。
今晚却只有沉默。
两旁树影茂盛磅礴,浓密覆盖上来,暗得像是电影结束时的黑幕。
他们的故事结束了。
连织前脚刚被他抱回房间,后脚他请的看顾佣人就到了。
她不问是否保密了,他也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佣人下楼忙碌的功夫。
沉祁阳站于床边,隔着段距离并没有靠近。
“有什么需要就和她说。”
连织点头。
她自始至终都没看他,只埋首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便是一阵开门声。
茫然就在这刻铺天盖地而来。
沉祁阳忽地停下脚步,却没回头。连织只能听见他声音粗哑。
“这段时间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分明觉得你也有开心过?”
连织不说话,只捏紧了被子。
有的...
有些快乐当时不明白,现在却反应过来沉沦其中。
“没有,你想多了。”
沉祁阳缓慢点头,像是认可这种说法。
“来找你的路上除了打那几个电话,我还做了件其他事。”
他声音沙哑,更显得散漫,“沉家二十多个儿女,能做接班人的不止我一个。爸刚上位不久,起码还得在任个七八年,阿公身体康健,有梁允恒在生意远远轮不到我去管。十来年的日子,教育出个完美的继承人远远足够了。”
沉家继承人不仅要能力出众,品性端正,还得遵从公序良俗。
他沉祁阳不做就是了。
冰面上那些碎渣刺的不仅是连织的脚,还有沉祁阳。
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心爱的姑娘一直见不得光。
就在她思索着怎么保住自己,怎么蜥蜴断尾逃生的时候。
沉祁阳却在想着从继承人的身份上卸任之后,去和家里人坦白,想着他们的未来。
没说的那些话连织莫名都听懂了。他不仅只是嘴巴说说,更是在想尽办法让这段关系能活在阳光下。
她背脊微僵。
关门“嘎吱”一下,他走了。
空空荡荡的卧室只剩下了她。
连织睫毛缓缓眨动了下,手探到床边,只是机械性地喝水。
像是以往处理那么多次意外一样,她应该早就没有感觉了。
这时门缝之外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极了山庄卧室里。他突然出现在阳台,惹她勃然大怒。
连织猛地抬眼,转头过去。
佣人推开门和她四目相对,道。
“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叫我。”
连织没回应。
等佣人将她的外套挂于衣柜里,转头却发现她脸上一片湿濡。
佣人吓到了。
“小姐,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没事。”
连织旁若无事抹掉眼角的水渍,就像遗忘她以往受的那些伤一般。
她微微笑起来。
“就是水太烫了而已。”
——(中卷完)——
亲爱的读者,你好呀!
很荣幸能在这里相遇,相识即是缘,第二卷虽然已经结束了,但故事依旧继续呀。我们很快就会在第三卷相见哒,一定要来哟!
九十度鞠躬!
第227章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