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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将门养女
  “夫人,大爷回来了!”门口传来一声婆子的惊呼。
  李夫人来不及放下茶盏,忙站起身来。在她身侧,正端着碗喝银耳汤的李湉湉直接跳了起来。
  “真的?到哪里了?”李湉湉的声音里含着明显的喜悦,那毕竟是她的亲兄长,许久不见,自然想念。
  坐在下首做着女红的李楚楚却是愣住了,一不留神,针尖刺进了指尖,豆大的一粒血珠渗了出来。感觉到嫡母的视线,她忙将手掩下。
  李湉湉三步跳到门口,向外看了一圈又跑了回来:“平嬷嬷快说,我哥哥到哪里了?我去门口接他去。”
  “我的好姑娘,大爷到大门了,马上就来,您先坐着吧。”平嬷嬷将李湉湉拉回来,按在椅子上。
  李夫人听到儿子已经进门,严肃的脸上也不由绽开一丝笑,随后吩咐下人去瞧瞧儿子的屋子收拾得如何,被褥都怎么样。
  李楚楚闻言,起身微微福了一礼,朝李夫人道:“大哥回来,想必舟车劳顿。前儿庄子上送来的乌鸡正好可以给大哥补身子,女儿这就去大厨房打点打点。”
  李夫人很是满意庶女的乖觉,点点头微笑道:“难为你有心,去吧。就不必再来了,晚上过来吃饭。”
  李楚楚退着出了门,刚撩起门上的帘子,一道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门前。李轸身上的戎装尚未脱下,一手仍扶在腰间的宝剑上,双眼沉静,眉目冷峻。
  李楚楚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她甚至能感觉那双漆黑的眼睛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她。她轻轻抿唇,低下头,退到一边行礼。李轸在她面前停下,伸出一只手要扶她起来。动作看似平常,偏偏在握住她的手之后,他便舍不得放开,轻轻捏了捏。
  李楚楚眉头轻拢,朝周围看了一眼,好在仆妇们都低着头,不曾注意。
  “母亲在等呢,哥哥快进去吧。”她好不容易寻了个借口出来,就是不想打扰他们的天伦之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好脸色,若是这时候再进去,夫人会如何看她?
  李轸浓黑的眼睛掩盖在精致的眉弓下,神情模糊,让人辨不清楚。
  他似乎愣了神,只顾着看她。李楚楚用上了点力道,将手抽出来,拔高声音,说:“我正要去厨房呢,母亲和大姐在屋里。”
  这场景,仿佛李轸在问她话,而她正在解释。
  下一刻,李湉湉便出现在门里,亲热地挽上李轸的手臂,说:“哥哥快进去,我好想你。”
  李楚楚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提着裙子出门。
  今日大爷回家,李府仿佛过年一般热闹。李夫人发话,当值的每人发五百钱,阖府欢庆。
  晚上的接风宴摆在李夫人的院子里,李府人丁单薄,故去的大老爷只得了李轸一个儿子,再加上李湉湉和李楚楚、李纤纤姐妹俩,统共不过五个主子。是以宴席也简单,算上有脸面的仆妇和李轸身边得力的副将,撑死了三桌席面便足够。李湉湉像只快活的小鸟,哥哥长哥哥短地缠着李轸说话。
  向来沉郁的李纤纤也难得见了笑,李夫人更是从头笑到尾,只有李楚楚温柔恬静地坐在一旁,如坐针毡。
  “哥哥,哥哥你快讲讲,从泗水关过来,你都见着什么好玩的了?”李湉湉半挂在李轸的胳膊上,问着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李夫人看着儿女其乐融融,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眯眯地道:“赶紧下来,莫缠着你大哥,他奔波一天,指定累了。”
  李轸向来恭肃,就算身边缠着个人,也坐得如一口铜钟般笔挺。他对李夫人微笑,嗓音沉郁地道:“还好,母亲身子如何?”
  李夫人呵呵笑着,答了儿子的话。这一家欢声笑语的,只有李纤纤和李楚楚坐在一处闷不吭声。李纤纤想到自己的娘亲还在老家祠堂受苦,手上一滑,茶盏倒在桌子上,声音突兀。
  李楚楚忙站起来替妹妹掩饰:“母亲,是女儿不小心……”
  李夫人脸色微沉,嘴唇一动,刚要说什么,李轸已经道:“这次回来路上,得了一支好参,母亲一向心肺不好,吃了正好补补。”
  李夫人立马笑了:“你领兵出征是正事,怎么还想着我?”
  “不碍事。”李轸端起茶尝了一口,轻飘飘的视线已经扫了过来。
  李夫人厌烦地看了两个庶女一眼:“行了,今日先下去吧,明儿再过来请安。”
  李楚楚领着妹妹退出来,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上灼热的目光。
  如月伺候李楚楚沐浴好,将人扶到梳妆镜前坐下。嵌在黄梨花木上的铜镜在烛光下映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只见她螓首蛾眉,仙姿玉貌,一颦一笑清丽脱俗。
  如月蘸了一点嫣红的脂粉,要往李楚楚脸上抹,被她歪头躲过:“马上要睡了,不涂了。”
  如月动作顿了顿,小声道:“今儿大爷回来了,想必待会儿要来瞧姑娘,还是搽一点吧。”
  李楚楚紧紧地抿住唇,听到那个名字,不由得紧绷身子。本以为他这一去总要走几个月,不想这么快便回来了,今晚怎么躲得过去?
  她兀自陷在思绪里,身后的如月悄悄退了出去。等她发觉身边许久没了声音,回头去看,却见那人坐在她身后,正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李轸静静地望着李楚楚。过去的十年,她都没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出半点觊觎之念,若是早知道,她一定会藏得远远的。
  李楚楚往一旁躲了一点,还没想好说什么,李轸已经先动了。他欺身上前,眸光温柔如水,但握住她脖子的右手和亲吻时唇上的力道却全然没有一丝温柔。
  月光照亮一片雪白的肌肤,李楚楚精巧的锁骨因紧张微微凹陷。她将脸偏向一边,根本不想看他。
  凉风拂过脖颈,鼻间是独属于他的味道,身边的男人她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李轸有点迫不及待,离家半月,他一直想念着这份温存,甚至都快疯了。
  李楚楚任由身子朝后倒在堆积的衣裳里,尽管难挨,却忍着没有出声。
  入夜,窗户外头晨昏未分,四处静悄悄的,屋里三鼎炉上烧着银炭,发出“毕剥”的一声响。
  李轸眉梢微动,醒了过来,床幔将光亮掩盖得很是严实。他朝旁边摸了摸,被褥温热,却是空的。李轸睁开眼睛,双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光。
  他坐起身,听到帘子后清晰的水声,不一会儿,李楚楚收拾完进来了。借着桌上油灯昏黄的光亮,他看到李楚楚换了一身茜色里衣,肩背单薄,黑色的长发披散着,有些贴在耳边,脸色有些苍白。
  见他醒着,李楚楚脚步一转,到远离床的桌边坐下。她的动作很慢,似乎不舒服,慢慢坐下的时候眉心难展。
  李轸瞧她躲得远远的,面色不变,拉开床幔自己下了床。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一把将她抱起,放回了床上,李楚楚揪住他衣领,动作有些僵硬:“不行……”
  李轸见状眉梢微挑。自从李老爷去世,他迅速扛起一大家子,人也学得越发稳妥,轻易不会露出情绪,在她面前他也向来寡言。
  对李轸来说,每一次亲近都仿佛是最后一次,他只想着索取更多,没工夫说话。
  除非他乐意,旁人很难从他的脸色中读取情绪,李楚楚也一直对他敬而远之。此刻,他只是挑了一下眉,偏生她感受到了一种愉悦中带点揶揄的情绪。
  李楚楚不再说话,紧紧揪着他衣领不肯放手。李轸小心地将人放下,取了枕头垫在她的身下。李楚楚微微瞪大眼睛,敢怒不敢言。
  李轸仔细瞧了瞧,从一旁的衣物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
  闻到淡淡的药香味,李楚楚这才明白李轸是打算替自己上药。李楚楚明白自己误会了,懊恼之余并住膝盖坐起来,小声地说:“我自己来……”
  李轸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沉下面孔,摆出不容拒绝的神色,低声说:“躺好。”
  李楚楚是最怵他的,李轸只是用淡淡的语气说话,她就不敢再违拗。
  她双手抓住被子,眼睛盯着顶上的床幔。他的手指修长,既有读书人的秀气,也有武夫的粗糙。
  李楚楚咬牙,完全不敢看李轸,只是觉得身边人的气息似乎重了些。约莫过了一刻钟,他终于站起身,李楚楚立马拉过被子盖上,身子又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烛灯下,李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他还是个年轻的小将,脸上的棱角尚未分明,忽略刚刚的荒唐,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
  李轸将帕子扔在衣服边,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他这次从宿州清兵回来,路上只歇了一晚,其实昨日他已到城外,只是还要安顿好兵营事宜,是以今日才到家。
  他掀开被子正准备躺下,李楚楚却揪着被褥不肯撒手。在那道清幽幽的眼神逼视下,她低下头,说:“卯时了,再过两刻钟纤纤会来找我。”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李轸脸色微暗,他不过就是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他拿过衣服,快速穿好,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李楚楚立马喊来如月,吩咐道:“去熬汤来。”
  这汤是李轸为她准备的避子汤,在这方面她是最上心的。如月脸色尴尬,朝门外看了一眼,李楚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黑洞洞,并不曾有什么人。
  就算李轸在,她也是要喝的。她怎么会忘记第一次与他亲密后,李轸的奶妈戚嬷嬷冷着一张脸,端给她的那碗黑乎乎的药。
  李楚楚揉了揉眉心,经此一遭也睡不着了,一边靠在床边等着如月熬药,一边问她:“这一次林副将也跟着剿匪去了,可回来了?”
  如月道:“回来了,晌午的时候我还在院子里看见他来着。前儿林夫人也来过,寻着夫人说了半日的话。”
  这林副将名叫林安生,乃是李老爷老部下的遗孤,父亲跟随李老爷戎马半生,死在疆场上,孤儿寡母被李府接了回来,就近选了个宅子住着,两家做了个近邻。
  李楚楚伸手从床柜抽屉里摸出一支银簪子,那簪子是海棠花式的,工艺精巧,雕琢精致,在花底近柄的地方有一个“安”字。
  如月熬好药,盛在碗里端过来,奇道:“姑娘何时有这样一支发簪?我倒是没见过。”
  李楚楚道:“不是什么要紧东西,随手玩的。”
  可如月瞧她倒是很喜欢这簪子。李楚楚爱不释手地看了一会儿,又小心地装进匣子。
  等到天亮,李楚楚也没睡着。自来便是这样,只要李轸在府里,她就胆战心惊,不曾有一刻安心。
  李纤纤早早寻了来,跟她一道去给李夫人请安。李湉湉还没睡醒,李轸也不见身影,李楚楚便替了平嬷嬷的差事,给李夫人梳头。
  或许是因为李轸回来,家里有了主心骨,李夫人心情不错,一早上都笑眯眯的。
  到了吃饭的时候,李湉湉方从李夫人后屋出来,李楚楚便退到一边。李夫人叫三位姑娘坐了,拉住李湉湉的手看她穿得如何,问她睡得怎样。
  这一副样子落在李纤纤眼里,她脸上的神色越发阴郁。李楚楚拍了拍她的手背,李纤纤扭开头,闷不吭声。
  等了有两刻钟,李轸姗姗来迟,李夫人才吩咐平嬷嬷上早膳。
  李轸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的白袍子,很是罕见。他的衣裳多以深色为主,因为常年不见笑容,即便他长得俊俏,也压不住那身肃穆的气质。
  其实他穿白色衣衫很好看,年岁不到二十的少年郎,玉树长身,面若美玉。这身装束似乎遮去了眉宇间的寒气,让他的脸上看起来有了些温度。
  他坐在李夫人下首,道:“早起去了一趟校练场,母亲和妹妹们不必等我。”
  李湉湉挽着他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哥不在家里便作罢,难得陪我和母亲吃饭,自然该等你一道。”
  “说得极是。”李夫人应了一句。丫鬟们送了早点进来,李楚楚默默地喝着稀粥,从李轸进来后便只看了他一眼。
  桌上安静,李湉湉“扑哧”笑了一声,李楚楚抬起头,顺着李湉湉的视线看过去,便见她对面立着一个丫鬟,正站在李轸旁边为他布菜。那丫鬟满脸羞红,偏偏伸过去的筷子与李轸的筷子撞在一起,惹得李湉湉发笑。
  李夫人道:“彩云,愣着做什么?这道菜,还有那道,都给大爷添上。”
  李轸脸色不改,头微微偏了偏,避开了浓烈的脂粉味,道:“不必了,儿子行军在外,习惯了自己动手。”他转头对彩云说道,“下去吧。”
  李夫人顿时有些心疼:“那是在外头,自己家里自然该舒舒服服的。屋里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想喝口热汤都没人端。彩云在我屋里也是能干的,正好去服侍你。”
  这话的意思,彩云想必是李夫人为儿子准备的通房丫鬟了。李楚楚抬头看了一眼,果然,这彩云生就一副花容月貌,细眉长目,眼波含情,削肩膀,柳蛇腰,身段极好。
  李轸没说话,李楚楚却感觉到他往这里瞟了一眼,顿时紧张起来,一直到早饭结束,她的神经都绷着。
  到最后李轸也没说到底要不要彩云。李楚楚揣度着李夫人的意思,带了李纤纤先出来。姐妹俩和如月慢慢地穿过花园,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李楚楚拉着妹妹的手,说:“你瞧你,总是一副不开怀的样子,在母亲面前多不好。”
  李纤纤揪了一把树叶子,用力掷到地上:“我就是这副样子,要是我姨娘在身边,我也能开开心心的。”
  李楚楚知道李纤纤自小在姨娘身边长大,感情深厚,但她不得不劝道:“这话莫再说了,当初是什么光景,如今是什么样子?你安分些吧,也叫姨娘少为你操心。”
  “我用得着谁操心?自从爹去了,姨娘被送回老宅,我也没人管了。”说着,李纤纤悲从中来,眼眶都湿了。
  姐妹俩的亲生母亲姓张,原先是个小户女子,机缘巧合被李老爷瞧上后,被纳进府里做了妾。
  偏偏李老爷去得太早,李夫人将府里众姬妾全部遣散,独留了张姨娘。旁人都道李夫人好性子,谁知没多久,张姨娘就被寻了错处,撵去老宅。
  李楚楚脸色微敛:“你不要再提姨娘了,这样非但不能将她接回来,还会自己平添祸端。”
  李纤纤恨恨地瞪了李楚楚一眼:“就你怕死!便是送我去陪姨娘也使得。”
  李楚楚气得嘴唇轻抿,觉得自己是白护这个妹妹了:“你要去陪姨娘便去好了,我还拦着你不成?只是到时候要回来却是难了。”
  眼见李楚楚真要撒手不管,李纤纤又后悔了。她说:“二姐,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心疼姨娘。咱们锦衣玉食的,独留姨娘在老宅,下人怎会好生伺候她?他们恐怕得了李夫人的嘱咐,还不定怎么慢待呢。你再给姨娘捎点钱吧,她给我来信,说是病了都没银子。”
  李楚楚道:“上月我不是才给了十两?该够她花用一年才是。”
  “那些奴才太贪,姨娘有什么法子?”李纤纤说着,眼巴巴地看她。
  说来说去,李楚楚也只是庶女,月钱有限,又都在李夫人手里攥着。李楚楚虽为难,但那是自己的亲娘,她只得点头应下。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还没走到院门口,便听一旁有婆子扯闲话:
  “……果然呢,王家那女儿好福气,真就进了大爷院子了。”
  “可不是,大爷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这要飞上枝头了……”
  李楚楚只捕捉到“大爷”二字,毕竟家里的仆妇只会这样叫李轸。
  她转头问如月:“王家的女儿是谁?”
  如月小声道:“就是彩云。”
  闻言,李楚楚微怔。
  李轸屋里添了人,还是李夫人给他的通房。李楚楚想着,若是李轸收用了彩云,或许就没精力缠着她了,久而久之将她抛去脑后,她便能从那些不堪的纠葛中脱身。
  李楚楚暗自叹口气,暂且放下这事。
  这一日,府里一个极有体面的老妈妈过生辰,邀了李夫人与李湉湉去吃酒。出门赴宴长脸面这样的好事自然没有李楚楚和李纤纤的份儿。
  李家三位姑娘,生得最好的便是李楚楚,她继承了张姨娘的精致纤秾。李夫人最不喜欢的便是她那张脸,更不愿见她盖了李湉湉的风头。
  李楚楚不爱出门,时常不在李夫人身边伺候,便在自己屋里待着。不多时有下人说林夫人来了,家中女主子不在,便将话传到了这里。
  李楚楚搁下手里的针线问:“大爷呢?”
  如月度她的脸色,微微笑道:“来的是女客,大爷怎么招呼?再者他也不会接待那些夫人太太的,还是姑娘拿个主意吧。”
  “平嬷嬷也不在?”
  平嬷嬷是李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仆妇,由她代为出面,既全了客人的脸面,主人家也没失分寸。
  如月道:“姑娘糊涂了,夫人何时能离了平嬷嬷?自然一道出门了。”
  闻言,李楚楚只好站起身来,如月服侍她理了理鬓发,陪她去外头迎客。
  来客正是李轸身边的副将林安生之母,李楚楚将人带进花园的会客小馆,着人添了茶水点心,这才和她解释李夫人的去向。
  林夫人笑眯眯道:“是我来得不巧了,劳烦姑娘忙活一回。夫人回来了望姑娘告一声,就说我改日再来。”
  来的路上,李楚楚分明听下人回禀,说是李夫人事先邀了林夫人,但跟那边的邀约撞在一起后就将林夫人忘了。这事搁在旁人身上,怎么也要为此生气,这位林夫人当真性子好,半句抱怨没有,还感激她出来相迎。因为林夫人是林安生的母亲,李楚楚不免对她好感倍增,两人聊起闲话时便也添了几分亲近。
  一番交流下来,林夫人不免开始认真打量起李楚楚。她见面前这姑娘颜色身段都生得极好,坐相端庄,谈吐温和文雅,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李府的下人有些眼睛长在头顶上,时常不带正眼瞧他们母子,可从这位二姑娘的谈吐中,她却找不到半分轻视。
  她寻李夫人本来就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林夫人是从未见儿子对哪位姑娘上心,眼瞅着年纪越拖越大,急得她上火。如今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论起人才家世,再没有比二姑娘更合适的了。
  林夫人眉开眼笑,拉着李楚楚就有说不完的话,极尽打探之能事。李楚楚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好言好语地应着。
  没多少工夫,底下人来报,说是林二爷过来了。林安生本来在李家校练场,刚与李轸谈完事。他听闻母亲来了,还是二姑娘在接待,急忙赶了过来。
  李楚楚站起身朝林安生行了一礼,后者脸上泛起浅红,拱了拱手,不敢看她。
  “谢二姑娘招待我母亲,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李楚楚瞧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好笑,她点点头,道:“不碍事。”于是吩咐如月去备车。
  林安生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便舍不得再移开,手脚都僵得没处放,偏生又装得一本正经。李楚楚靠在柱子旁静静地等着,林夫人将两人的动作瞧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
  “既然来了,林姨用过饭再走也不迟。”清冷的声音从林安生背后传来,李楚楚当即便往后小退了几步。
  李轸负手立在廊下,一身玄衣,如月下松柏。林夫人忙道“不必”,林安生也道:“还得去北头铺子瞧瞧马鞍,改日再来叨扰小将军。”
  林安生如今二十有三,长了李轸几岁,自小玩在一起,一直唤他为“小将军”。
  李轸也不勉强,吩咐管家将母子两人送出去。李楚楚安安静静地立在一边,等人走了,也不理会李轸,转身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
  走了一半路程,忽听后头沉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楚楚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捂着嘴扯进了一旁的假山洞。虽然四周黑漆漆的,但凭着熟悉的感觉,李楚楚也知道来人是李轸。
  李楚楚挣扎了一下,却被他强有力的臂弯箍得越来越紧。他的呼吸有些沉,自上而下打在她脸上,他低声道:“你跟林安生,什么关系?”
  李楚楚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强装镇定,敛声道:“没关系。”
  李轸轻笑了一声,听着不像是那种愉悦舒快的笑。他轻声调侃:“阿楚,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谎时眼睛都眨得厉害。”
  “真的没关系,就是因为两家的情分认识罢了。”李楚楚抬起头,用濡湿的眼睛看着他。
  李轸被她盯得心头一热,漆黑的眼中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暗昧,放在李楚楚腰间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李楚楚感觉到了,她有些慌神,歪头躲开落在嘴角的吻,急急道:“你干什么?不要乱来。”
  李轸的右手握住她肩头,重重捏了一下。李楚楚吃痛,断了话语,她皱着一张莹莹如玉的小脸,一口咬在李轸的手臂上。他稍微用力绷起肌肉,李楚楚的牙齿便有些酸了。两个人在一起默默较劲,这时,忽然从洞外不远处传来一道脚步声,伴着讷讷的自言自语:“在哪里来着?”
  李楚楚混沌的脑子勉强清醒,分辨出来人是林安生,顿时紧张得忘了呼吸。
  她害怕得浑身轻颤,指甲掐进了李轸的手臂。她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得咬住嘴唇,说道:“有人来了……”
  李轸吻着李楚楚的侧脸,毫无反应。脚步声已经快到洞口时,李楚楚紧张至极。
  “林将军!”如月的声音响起,吓了李楚楚一跳。
  洞外两人说了什么,焦急之中她没听清楚,好在林安生最终随如月离开了。林安生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似乎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气。
  威胁没了,可是李楚楚还是不能轻松下来。她的身前是冰冷的石壁,身后是李轸冷酷的声音:“阿楚,你要记住你的身份,千万别惹我生气。”
  晚上,李楚楚醒来时脑袋有些沉重,她侧头看去,如月正在灯下做活儿。瞧她醒了,如月忙端来水喂给她喝:“炉子上温着粥,姑娘可要这会儿吃?”
  说起吃的,李楚楚便感觉到肚子里空空如也。她点点头,如月服侍她坐起来。
  李楚楚身上不舒服,低声道:“药呢?”
  如月将一碗黑色的汤汁端过来,浓重的药味令人作呕。李楚楚端过来,眼睛没眨一下,咕嘟一口喝了个干净。喝完药后她含了枚蜜饯,压下那股反胃,问如月:“我怎么回来的?”
  如月小声道:“大爷送姑娘回来的。”
  李楚楚紧紧地揪住被子,抿唇道:“没人瞧见吧?”她最担心这个。
  “没有,大爷绕后面的小径过来的。当时夫人和大姑娘正回来,人都去前头了。”
  说起李夫人,李楚楚更紧张了:“服侍我起来,母亲那里还没过去呢。”
  如月忙按住她:“大爷在那边吃饭,说是不用两位姑娘过去。”
  儿子都亲自吩咐了,李夫人乐得不见两个庶女在眼前晃悠。
  李楚楚闻言稍稍安心,随即又想起什么,双手抱着膝盖坐好,语气很低:“林副将……后来又进来做什么?”
  一听这话,如月抬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李楚楚这话的语气有些紧张,不过她只当李楚楚怕被人发现端倪,并未深想,回道:“说是掉了东西回来找,我就带他出去了。”
  李楚楚半晌未开口说话,如月能感知到她失落的情绪。每回大爷来找姑娘,李楚楚都是这副不能开怀的模样。如月是能理解她的,她虽知道姑娘跟大爷没有血缘关系,但如月也明白姑娘接受不得这段关系。姑娘一直当大爷是哥哥,怎么会想跟他在一起?可是大爷何其固执,莫说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即便是姑娘,都不能改变大爷想做的事。
  是以她除了帮着打掩护,也只能劝着李楚楚看开些,她微微笑道:“方才三姑娘过来,我将姑娘准备好的银子交给她了。三姑娘说姨娘来信问姑娘好,还想姑娘了,又捎了两双鞋,叫姑娘穿着玩。”
  提起张姨娘,李楚楚脸上露出一点笑来:“她一个人在那边也不容易,歇着就是,还给我们做什么鞋子?”
  “毕竟是亲娘,总想着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月应道,“柱子方才也来过,送了一筐荔枝,说是大爷知道姑娘喜欢吃,叫外头买的。这里还有一百两银子,也是给姑娘用的,他还说没了再去取。”
  这可真是打发手上豢养的鸟雀儿呢,李楚楚在心头一哂,又不说话了。
  如月见状没了法子,也只能陪她沉默,良久,忽然听她道:“你说,我若是嫁人了,是不是也就能挣脱这泥潭了?”
  这话如月也不知怎么回答,不过在她看来,大爷其实对姑娘挺上心,要摆脱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林夫人自从在花园里瞧了李楚楚一面,便很是属意她,往李家走动得越发勤快。李夫人是聪明人,见林夫人一来便拉着李楚楚问这问那,也瞧出来点意思。
  一个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女,一个是儿子的下属,若能成全此事,也算省了份心。李夫人乐见其成地观望,正巧李楚楚也是时候相看人家了。
  不过,因为李湉湉尚未婚配,李楚楚也就不必着急,李夫人便不曾主动提起这话。她笑道:“二丫头去厨房瞧瞧,今儿都在我屋里吃饭。有客人呢,叫他们手脚麻利些。”
  李楚楚领命去了,林夫人方才收回视线。李夫人眼观鼻,鼻观心,笑而不语,林夫人只得自己提起话头:“要说咱们整个延平城,这许多的官家儿女,我瞧着最好的便是夫人家的。不说大爷小小年纪便有李将军的风骨,自领了将令以来,将咱们这城池守得固若金汤,那些个蛮夷轻易也不敢来胡闹。说到底呀,还是夫人教得好。”
  李夫人脸上的笑意加深,褶皱里都透出喜悦:“哪里的话,是他自己出息。他上峰也说呢,轸哥儿青出于蓝,老爷在天上也欣慰了。”
  林夫人端起茶润润嗓子:“我看几个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好,大姑娘那模样气度,比之京都的女子不差什么,这才是大家嫡女。”
  听人夸李湉湉是李夫人最高兴的事儿,林夫人这一番话算是搔到李夫人的痒处了,她继续道:“就是不知道哪家有那福气,能迎湉姐儿进府。”
  李夫人道:“她还小呢,我还想留两年,教她些待人接物的事儿。”
  李湉湉近年正是备嫁的时候,不过李夫人眼高于顶,瞧不上这边城的青年。林夫人心头透亮:“大姑娘是不敢想了,夫人家里的二姑娘可许人家了?可要给我个机会。”
  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那丫头也是个好的,待我极是孝顺,夫人瞧上她是她的福气。只是我这家里,大的两个还没着落,轮不上她们。”
  这话是留了口风了,林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等大爷和湉姐儿定了再来,夫人可是许我了。”
  李夫人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扯起了其他话,林夫人还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晚上回去她将这个意思透露给林安生,后者顿时脸红如枣。林夫人故意道:“你倒是觉得如何?喜欢为娘就继续争取,不行就算了。”
  林安生也这么大了,出门打仗多少大场面都不怵,偏生此时臊得慌,他小声道:“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夫人越发开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可羞的?二姑娘性子温柔,人也生得好,又是小将军的妹妹,为娘很是满意。”
  林安生听他娘这样说,一时想起在李家的李楚楚。他其实自小就有注意她,水灵灵的小姑娘,不论何时都是温温柔柔的,他也是一早便喜欢上了。
  一想到或许能将心上的姑娘娶回家,与她交颈而卧,将她全部拥在怀里,林安生便满心都是甜的。
  李轸刚出门巡视了一趟,此时正是北方草木繁盛之际,荒蛮鞑靼粮草充裕,短时间不会起入侵的心思,因此他除了练兵便待在家中。
  公务上的事自有底下人送过来,朝李府跑得最勤快的便是林安生。这一日底下赵司曹有事回禀,林安生主动揽过文书,亲自跑了一趟。
  虽然他时常进出李府,却不方便进入后院。他要见李楚楚一面甚是困难,总是抱有侥幸之心而来,最后失意而归。
  不想今儿于他却是黄道好日子。林安生方进了月亮门,踏上李轸书房前的弄堂甬道,李楚楚便带着如月迎面而来。林安生掩盖不住面上的喜色,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尚且干净整洁,他忙拱手道:“见过二姑娘。”
  李楚楚见是林安生,微微一笑,侧开身子,柔声道:“林将军客气,这是打哪里来?”
  “有些公事找小将军,正要过去。姑娘呢?”林安生是个儒将,面容没有李轸刀削斧凿般的凌厉俊美,举手投足皆是温柔内敛。
  他看了看如月,似乎有些话想与李楚楚单独说。见如月半点不懂眼色,也没想着主动退开,李楚楚便叫她先去前头等着。
  如月望了两人一眼,乖乖走了,在不远处能瞧见他们的地方站定。李楚楚见此情形微微抿唇,林安生倒是毫无察觉,一见到李楚楚,他的眼睛便装不下任何事物了,只敢愣愣地看着她,连句话也说不出。他急得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许久方憋出一句:“姑娘瘦了。”
  李楚楚一愣,心窝一暖:“多谢将军关怀。”
  按礼数,林安生应该移开目光,可他却舍不得放过任何与她独处的机会。他几乎是在用贪婪的眼神看着她,李楚楚一抬头便撞上一双闪烁着微光的眼睛。那深邃的眼里只有她一人,既想亲近她又怕唐突佳人。
  她何曾被人这样珍视过?这唯一一点的用心,竟叫她忍不住眼窝一热,忙扭开身子掩饰。视线触到她嫩生生的半张面孔,林安生猛地惊醒,一躬到底:“姑娘莫怪,我……我失礼了。”
  李楚楚低声道:“没有。”
  林安生在她温柔的语调下勉强找回一点勇气,面孔微红地问:“姑娘,这支发簪戴着可喜欢?”他望见李楚楚头上的发簪后,难以掩盖心中的雀跃。
  李楚楚摸了摸头上的海棠式银簪,略一低头:“喜欢的。”
  林安生眼神更亮了些,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出口。李楚楚忽然有些惶恐起来,并不是很想听。好在,如月一声呼唤截断了林安生的话头。
  李楚楚稍稍松一口气,微微行礼:“将军慢走,我也该去母亲那里了。”
  行了万福礼,李楚楚与林安生擦肩而过,只听耳边传来他低沉又坚定的声音:“姑娘信我的真心,我定不负你的。”
  林安生的那一句话,吹皱了一池原本平静的春水,叫人浮想联翩。晚上,李楚楚摩挲着手上的银簪子,指尖在“安”字上停留良久。
  跳跃的烛光将她的侧影映照得格外温柔,嘴边一瞬而逝的柔软弧度里,暗藏着一丝忐忑与期待。
  如月端着油灯进来,将窗户关上,撒下床边的床幔。
  李楚楚已经坐了半个钟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一支发簪发怔,时而轻展蛾眉,时而愁眉紧锁,如月瞧得好生奇怪。她见状回身问道:“姑娘?”
  李楚楚回了神,端坐片刻,等着如月收拾床铺时还是忍不住问道:“林将军这几日怎不见人影?”
  她还特意挑着时辰过去,却不再像那天一样轻易碰得见他了。如月铺好被子,一面将李楚楚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出来,一面回道:“林副将随大爷出城几日了,说是西山有大虫出没,他们准备去打呢。”
  李楚楚的心一瞬间揪起来:“带的人可齐全?那大虫岂是好惹的?”
  如月道:“咱家大爷武艺高强,行军打仗都不在话下。北边那些敌人一听他的名号,跑得比谁都快,定能安然无恙。”
  话虽是这样说,可李楚楚还是不能彻底安下心。她晚上睡觉便梦见那场景,梦里她正被一条一丈长的母大虫追赶,血口獠牙眼见着落到她身上,吓得她浑身僵硬。
  一晃眼的工夫,斜刺里跳出一人,一手揽着她,一剑将那大虫刺死在地,温柔地安抚道:“阿楚不怕,我在呢。”
  李楚楚自噩梦中醒来后,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却怎么也想不起梦里那人的脸。
  到了请安的时辰,她人还恍惚着。李夫人院子里热闹非凡,正如如月所说,李轸等人满载而归。
  李湉湉跟前跟后,要李轸讲清楚打大虫的经过,李轸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他余光瞧见李楚楚从外头进来,便只注意她去了。李湉湉不满地掐了李轸一把:“哥哥,我问你话呢。你打了那大虫,我要那皮子。前儿周家丫头还跟我炫耀她有张极贵重的狐狸皮,我要有一整张老虎皮。”说着她便扬扬得意起来,缠着李轸将虎皮送给她。
  等李楚楚在下首坐下,李轸漆黑的眸子便朝着那边转过去,看着李夫人向她问话。
  提起那张老虎皮,他便想到李楚楚是个极怕冷的体质,冬日里两床被子也焐不热身子。有时候他会忽视她的不乐意,将人整个困在怀里,那时李楚楚便能睡个好觉。于是他轻轻放下茶盏,对李恬恬道:“那张虎皮我有用,过几日我给你猎张狐狸皮。”
  狐狸有什么稀罕的?出了城门往山林里一钻,随处可见。城边的狐狸皮哪里有周敏的那张红狐狸皮来得珍贵?李湉湉不乐意,扁着嘴歪缠许久,李轸都不作理会。
  李湉湉气得没奈何,顺手便将丫鬟端上来的一壶茶掀翻了。岂料那壶是李夫人专用的,李夫人喜用沸水泡茶,奴仆皆知。这壶翻了不要紧,一壶沸水眼瞧着便要浇到坐在末尾的李纤纤身上。
  “咝”的抽气的声音将众人都拉回了神。李纤纤已经被吓傻了,李楚楚忍着疼,将手往袖子里缩。千钧一发之际,她替李纤纤挡住了壶,沸水全泼在她的手上。
  李夫人面露不耐,可她哪里舍得指责自己的女儿,正要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李轸却早已一个箭步跨到李楚楚跟前,握住她的手腕查看伤势。
  李楚楚白皙水嫩的皮肤上登时起了一片亮晶晶的水泡,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轸微低着头,眉头拧起,似岿然不动的泰山。李楚楚慌忙抽手,却被他坚定而又温柔地握着,不容拒绝。
  李夫人道:“烫到了?好在不算太严重,回去抹上药膏,几日工夫也就好了。”
  李楚楚轻轻应了声“是”,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轸回头,用凌厉的目光射向李湉湉,责怪的意思不言而喻。李湉湉被李夫人宠惯了,嘟囔道:“她自己凑过去的,干我什么事?”
  李轸是整个屋子里最威严的存在,他不说话,没人敢吱声儿。李湉湉委屈地望向李夫人,带着哭腔道:“就是不干我的事。”
  “道歉。”李轸的声线还算平稳,只是莫名给人一股森寒的感觉,仿佛压抑着怒气。
  李湉湉倔强地不吭声儿,撒娇喊了一声“娘”,李夫人正要打圆场,便听李轸道:“既然这样,便把家规抄五十遍。”
  李湉湉“哇”的一声,哭着跑出去了。李轸又补充说:“屡教不改,禁足半月。”李夫人不赞同地看向李轸,似乎很不满。可是长子已经是一家之主,她也不能当面反驳他。
  李楚楚被李轸亲自送回去,如月翻箱倒柜地找着烫伤膏,李轸打发她去他的院子里找仆人要,而后屋里便只剩他和李楚楚两个人。李轸对着她烫伤严重的手如临大敌,担心怎么下手都会弄疼她。
  李楚楚要哭不哭的娇嫩模样惹得他心烦意乱,李轸低声道:“别哭了,水泡不挑破,药膏渗不进去,好得很慢。”
  李楚楚一声不吭,良久回头看了一眼。李轸虽说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手上的动作一直小心翼翼的,好像在擦拭他极喜爱的宝剑。这一场景,忽略她心底对他的抵触,当真是极温馨的。
  屋里两个人都没说话,李轸刚从山上回来,还穿着简练的戎装。他的肩背日渐健壮,渐渐脱去少年的单薄。
  没多少工夫,李纤纤来了,听到外头的说话声,李楚楚惊得忙将手缩回来。李轸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等到李轸起身出去,李纤纤蹭到李楚楚身边坐下,看她伤得严重,终究起了点愧疚:“李湉湉活该,一点不如意,逮着什么都能撒气。”
  李楚楚揉揉额头:“小心些说话,她好歹是大姐,隔墙有耳。”
  李夫人溺爱李湉湉,众人有目共睹,即便过得了今日,这一遭账将来怕还是要算到她们姐妹俩身上。李楚楚做好了准备,做不完的绣活和抄不完的佛经,她都经历过。可姐妹两人偏偏这次竟什么都没等到。
  向如月问起,如月告诉她:“大爷找夫人说过了,大姑娘过于骄纵,于她往后可没好处,说是要好好煞煞性子,免得出门吃亏还带累家里。夫人叫他吓住,顾不上这边,只忙着如何缓和大爷和大姑娘的关系。”
  李楚楚听闻,终是松口气。
  这一日,李轸正在书房练字,柱子从门外进来,手上提着包裹:“大爷交代的东西做好了,王裁缝说了,若是不满意,只管叫他改。大爷,您瞧瞧?”
  李轸展开用虎皮做的薄毯,摸在手里绵软柔滑,针脚也细密紧实。他提着小包裹,沿着花园旁的小夹道进了后院,走到李楚楚屋子不远处,两个人影蓦然跳进眼帘。他微眯眼睛,手上不自觉用力。
  林安生将包裹递给李楚楚,笑得腼腆,低头道:“这是我母亲做的,虎皮不大,勉强能做副手套用。这一盒舒痕胶是极好的,抹在烫伤的地方,伤口好得快。姑娘家留下疤痕总归不是美事。”
  李楚楚有些为难。林安生难得朝她明显地示好,这东西她若拿了,便算是接受了他,两人的关系或许可以更进一步,可这一切来得太快。若拒不受用,将人拒之门外,恐怕她与林家的联系也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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