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庆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看了看栾石又看看众人,然后仰面靠在座椅上,盯着天花板发愣。
栾石叹道:“这人吧,但凡能耐大了,心性也就高了,做人做事便非得讲个品位,不入眼摆不上台面的手段,再管用也不稀罕用。就眼下官场上那些破事,还有秘书长看不明白的?只不过他舍不下脸,不屑去跑去送去要。可到头来,面子守住了,舞台却失去了。古往今来多少才华横溢、能力超群之人,本应登高处做大事的,却因此默默无闻地终了一生。”栾石看着常庆醉得蒙蒙的样子有些心疼,他的本意是想把常庆心里埋藏多年话说出来,不让常庆再往下说了。
没想到此话正击中了常庆痛处,也挠在了常庆的痒处。它不动声色地把藏在常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巧妙地呈现出来,也为常庆倍感耻辱的落选找到了注脚。这对生性内敛、心性极高的常庆来说,比他的命都重要。
常庆醉蒙蒙的眼睛一亮,端起满满的酒杯一口干了,大家也纷纷端起杯或壶跟着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常庆一把拉住栾石的手:“大哥不愧是老纪检,阅人无数,言到之处入木三分。要是早几年听到这话,我何以至此!要说高人大哥才是真正的高人。过去的事不提了,折腾了大半辈子,总算弄透个理儿,就是做人不能太老实。都说做老实人不一定吃亏,可不老实的人肯定沾光,这话没错吧?”
这几句话从常庆的嘴里说出来,完全颠覆了众人对他的认知,包括栾石。众人全都惊愕地看着他,跟从来不认识他一样。这还是常庆吗?中京历次大风大浪,谁见他皱过眉头。没当上副市长算个屁!论本事论影响力,在任的副市长有几个能比得了常庆!
常庆见大家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猛然间酒醒了大半。哎哟,刚才胡咧咧些啥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站起身说道:“今天喝多了,醉了,该散了,都撤吧。”他站起来,众人纷纷离座起身,陆易紧走两步想搀扶常庆,常庆没让。司机早已等在楼下。小车一辆接一辆驶离龙乡酒楼,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晚上这场酒,常庆喝得不算太过量。只是敬酒的人太多,喝得猛了点。再加上旧事重提,尤其是栾石那几句话,引燃了积攒在常庆心中多年的愤懑,借着酒劲儿有些失控。回到家把酒吐出来,又喝了几杯浓茶后,常庆彻底清醒过来了。想起刚才有孙谦和陆易俩外人在场,不由得头皮发麻惊出身冷汗。这话若传出去,自己成啥了。是真看破红尘不想干了,还是告诉别人自己就是个窝囊废?这话若传到书记和市长耳朵里,哪个会同情你,只会瞧不起你。
常庆懊悔不已,暗自发誓:酒说啥也不能再喝了。他定了定神,拿起电话给栾石拨了过去:“大哥,刚才喝太多了,说话没走板吧?”
栾石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微微一笑说道:“老弟,就你这道行,啥时候说过走板的话。不过有几句话太掏心掏肺了,让人听后容易产生联想。在咱们这圈里说也无妨,都是自己人,我刚才都嘱咐过他们了。”
“大哥这样说我心里就踏实了,你要是敷衍我,我心里可没底了。刚才饭桌上的办公厅小陆我了解,是我在办公厅当副主任时调过来的,人挺机灵能干,公安局的孙谦我不太熟悉,不知……”
“老三,放心吧,绝对是自己人。孙谦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的话也不会让他参加。这事儿事先没跟你打招呼,要怪你就怪大哥吧。”栾石顿了一下说道,“锡金和贵发俩人有事想跟你说说,我见你在意孙谦和陆易在场,酒也喝得不少,就没让他俩在饭桌上说。下来吧,让他们到办公室找你。”
常庆说:“好吧,以后说啥事,我们哥几个就行。外人能少见就少见,大哥你千万别挑我的理,我就这德行。”
“知道,知道,放心吧老三,我最佩服你的就是你的谨慎。可我最不佩服你的地方也是你的谨慎,活得太累,太委屈自己了。”栾石笑着说道。
常庆也笑了,说道:“我知道大哥为我好,一辈子的臭毛病,改不了了。我要是有大哥的那份洒脱,还会半辈子窝一个地方动弹不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给锡金说,叫他明早到办公室找我吧,贵发就不用来了,今天上午我们刚见过。”
刘锡金可比邓贵发老道多了,他才不会去办公室找常庆呢。那地方人多嘴杂,也不是说事的地方。上午十点前是常庆最忙碌的时候,好多重要文件要过他的手批转,才能到市长和副市长的手里。当天和明天许多重要会议和活动,也在这个时间段敲定。董市长全天的活动虽然事先都做了安排,但当天有没有变化和调整,每天九点以前他必须亲自跟市长核实,并随时做出调整。
十点半多,刘锡金拨通常庆的电话:“三哥,您办公室我可不敢去,等您接见的每天都排着长队,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车停在办公厅的楼下,司机小刘您认识,跟我好多年了。五分钟的路,到地方您就知道了。”
“好吧,我这儿还有几个人,我尽快打发他们走。”常庆放下电话就往门外走。
对门的会客室里,还坐着俩人。一位是市旅游局局长王建舟,另一位是常庆的高中同学、市人防办综合处处长。
常庆走过去跟王局长说道:“旅游局提出的大旅游方案,明天的常务会上不了,市长说太笼统,硬招儿少,你们再加点干货,下午下班前再报一次。”
他转过身对人防办综合处长低声说道:“老同学,那事儿你千万别再管了。我昨天刚问过了,两家都互不相让,都在市里省里找了不少关系。咱县屁大点的地方,谁跟谁都能扯上点关系。我们帮谁说话都不合适,你说是不是?”说完,跟两位握握手快步下楼。
车从市政府出来向西过了三个红绿灯,往南拐进了一条窄窄的胡同,胡同的顶头是座五层小楼。常庆下车进了楼,刘锡金在门口迎着。俩人乘坐电梯到达二楼,出了电梯眼前豁然开朗,面前的大厅足有几百平米。大厅的东边摆着中式红木座椅和黄花梨根雕茶台,西边摆着西式沙发和金丝楠木茶桌。
没等刘锡金说话,常庆径直走到那圈西式沙发的茶台前坐下。落座后,常庆坐在上面屁股动了几下,感到比政府会议室的布艺沙发还要舒服许多。屁股底下的沙发,就好像量身定制一般,坐上去浑身哪儿都舒服。他用手摸了摸沙发的皮质,既厚又软还凉丝丝的。
对器物常庆略有所通,虽算不上多深的研究,但确实看过不少此类的书籍,越踅摸越有味道。中国的器物注重形式,讲究格局,一般都有棱有角,好看而不实用。这跟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儒家文化讲究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实木家具就契合了传统文化的这些要求。西式器物则相反,以实用舒服为主,不讲究样式。高档红木家具动辄几十万、几百万一套,比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都贵。看着挺气派,论坐着舒适跟沙发根本没法比。
第七十三章 酒后吐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