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灰头土脸地走出市政府大楼，心里那个后悔呀，真想顺手抽自己两巴掌。前几天刚看完二月河的《雍正王朝》，书里的三朝元老、首席军机大臣张廷玉那句话说得多好：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他当时还怕忘了，把这句话记到笔记本上。他真恨自己这张臭嘴，少说句就不行，充什么大尾巴鹰！更让他怵的是，江市长平时看着不温不火的，内里相当有性格，肚子里的货更多，对政策研究相当透彻，说话句句有理有据，直捣黄龙，让你有苦难言。今天这事儿蹊跷呀，明面上江市长拿财政专项资金说事儿，鬼知道他心里憋的哪门子邪火。说到底怨自己虑事不周，说话不长眼。不是有人说过吗，永远要顺着人性做事，逆着人性做人。人性不喜欢听实话，更不愿意被挑战。真正的高手，说话办事都会顺应人性。不说难听的话，不做让人难堪的事，该说的话点到为止，不该说的一字不吐。
　　回到财政局，高明抽了颗烟，定了定神，拨通孟忆农的电话：“孟老弟，我是财政局老高呀。对，刚从江市长办公室出来，唉，工作没做好，让领导好好给上了一课。我想求老弟件事，让老弟给江市长捎句话，三个亿我保证三天到位。好，好，拜托老弟了，改天我请你喝一壶。一定，一定。”
　　放下电话，高明长长舒了口气。孟忆农肯定会在江市长面前为自己美言的，毕竟是市财政局掌门人，谁都会给这个薄面，小孟也不是傻子。三天把三个亿凑齐，想必江市长该满意了。他把办公室主任叫来，通知班子成员开会，传达江市长要求。
　　办公室主任问道：“局长，是局长办公会，还是党组会？”
　　“你是猪脑袋呀！江市长要求召开的会，还能是什么会？党组会！”高明心里极不痛快，筹措三个亿倒不是太难的事，难的是明明是书记让动的那两个亿，必须得变过来，还不能让书记知道这事，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呀。心里很憋屈，还有苦说不出。
　　孟忆农刚挂断电话，王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孟主任吗？我是老王啊，非常感谢孟主任对我们的关照啊。对，对，托您的福啦，二期有救了。谢总委托我向孟主任求助的啦，项目一期三个亿的尾款，拜托孟主任帮着给催催。对，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否则会影响二期进度的呀。”
　　一听上海普通话，王伟那干瘦小巧的身影就立刻呈现在眼前。孟忆农想笑：这电话来得可真是时候，早几分钟都不行，难道这位长得跟猴子似的老兄真的能掐会算？
　　“王总呀，不瞒你说，这几天江市长一直在协调项目未支付的三个亿，昨天还把财政局的高局长给骂了，嫌他动作太慢。你给谢总捎句话，一周之内三个亿保证打到你们的账户上。”孟忆农暗想，事办得漂亮，话就不用说得太多，越简单越好。就是要让谢晓玲感到突然，感到意外，让她感到中京这帮官员跟别的地方不一样。
　　“是真的吗？那可就要好好谢谢江市长和孟主任了。我们谢总真的没看错人的啦，跟你们这样的领导打交道，太让我们感动的啦。”王伟没想到准备下大力气花大价钱办的事，电话里就给办了。
　　第二天，清水湾物流园二期正式启动，没搞开工仪式，谢晓玲有话，闷头干事，只做不说，越低调越好。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怕鬼吧，鬼就越围着你转悠。如此小心翼翼，麻烦还是找上门来了。
　　开工第五天头上，工地通往省道的水泥路被齐整整挖断了。一大早，二十多辆往外拉渣土的大卡车，被堵在工地外进不去，两米多宽、十来米长的沟壕横在车队面前。这是谁干的？什么来头？究竟想干啥？
　　施工方负责人弄不清对方啥来路，不敢擅自做主，火速向王伟报告。王伟听说后，脑袋嗡的就大了，冷汗从鬓角淌下来了。心想：真他妈的怕啥来啥。连衣服都没穿整齐，手里拎着外套，从宾馆开车赶到工地。
　　他查看了现场，问了问情况，再看看四周没人，对施工方负责人说，你叫人开两台铲车过来，把坑填平轧实，该干啥干啥。
　　王伟心想，既然有人敢来挖沟断路，下面肯定还会有动作，绝不会像他挖沟你填平这么简单。他不敢回宾馆，来到工地的项目指挥部，搬了把椅子坐下来，沏了杯茶水。谁知屁股在椅子上还没坐热乎，就有人气喘吁吁跑来向他报告：从外面来了十几个年轻人，手里都拎着家伙，把施工方负责人打了，开铲车的司机也被打了。
　　王伟闻听刚喝到嘴里的热茶差点喷出来，他放下茶杯，跟着来人就往外跑。老远看见断路的那地方，聚了黑压压的人。来到近前一看，大多数人是工地上的工人，断路的对面站着十几个年轻人，看打扮就知道是社会上的混混儿。为首的那人大块头彪乎乎的，剃了个亮瓦瓦的光头，手上拎着把铁锹。十月份的清早已有了寒气，这小子上身只穿件背心，露出双臂的横肉和纹身。
　　光头见王伟像个管事的，没等王伟说话就冲着他骂开了：“刚才那俩不知死活的，让老子给开了瓢送医院了，你要识趣的话，赶紧带你的人从这条路上滚开，不然我用铁锨拍死你。”
　　“你凭什么打人？这路又不是你的，凭什么我们不能走的啦？”王伟丝毫没示弱。
　　光头听王伟的口音是外地人，更狂了，满脸轻蔑地骂道：“凭什么？就凭你是个南蛮子，老子看你不顺眼，怎么着！”话没说完，把手中的铁锨一扔，一个箭步从两米宽的路对面跳了过来，一把抓住王伟的衣领，挥手就是个嘴巴。王伟的脸上顷刻间出现了红红的手掌印。一个员工想上去拉架，还没走到跟前，被光头抬腿一脚踹到在地。工地上人虽多，但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工，见光头来势凶猛，一副恶狠狠的拼命架势，被他的嚣张气焰镇住了，谁也不敢上前。
　　王伟使劲挣脱光头的手，对手下的工人大声喊道：“你们都往后退，谁也不许动手。”他两眼狠狠地盯着光头说道：“这可是市政府的头号工程，耽误了工期，弄出人命来，是要坐牢偿命的。”
　　“老子才不管它政府地府，地是老子的，让谁走不让谁走，老子说了算。”光头见这帮人被吓住了，越发嚣张，发出阵狂笑。
　　王伟见光头占了上风，眼下也无良策，心想：这么僵持下去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他惦着受伤的施工方负责人和铲车司机，挥挥手冲着工人喊道：“大家都先回去吧，今天不干了，车都倒回去。”
　　孟忆农得知工地上的员工被地痞打的同时江一铭也听说了，王伟向谢晓玲汇报了情况之后，才给孟忆农打的电话。谢晓玲听说工地上两个人被打伤了，王伟也挨了打，心急如焚，挂了电话就拨通了江一铭的电话。
　　孟忆农比谁都急。他是项目的总负责人，工地上出了这等恶性事件，能不急吗？到现在谁也说不清被打的人伤成什么样，轻伤还是重伤。
　　他对王伟说道：“你把别的事放放，快到医院看看伤者伤势如何。”
　　接到电话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得把打人背后的真相弄清楚，要不等江市长问起来，一问三不知怎么行。孟忆农听说中京市黑道儿上大大小小有那么几拨人，但一个也不认识。混混儿找事儿，多半是冲着钱来的。不妨顺着与项目相关联的利益主体这根线去查找。他打了十几个电话，忙活了小半天才有了点眉目。
　　“市长，情况基本弄清楚了，是本市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在背后捣鬼。”孟忆农没坐电梯，是跑着上楼的，他喘着粗气说道。
　　“谁这么胆大，如此无法无天，非法断路，还出手伤人，马上通知公安局，严惩伤人的不法分子！”江一铭平时见到的听到的不是资金就是项目，从未遇到此类治安刑事事件，闻听气愤至极，怒不可遏。
　　“大通的王总已经在辖区派出所报了案，我也打着您的旗号跟市公安局宋局长打了招呼，是不是等等处理结果再说。”他见江市长不吭声，走到近前，放低声音说道，“这家叫中豪房地产的公司成立没几年，老总叫邓有金，他有一块五十亩的住宅用地紧挨着物流园。他的这块地刚买了一年多，扔在那儿啥也没干。我估摸着他原打算等清水湾物流园把人气带旺了之后，然后再开工，没想到市里规划变了。大概是看着大通集团那二百五十亩地眼馋了，觉得外地企业好欺负。”
　　“眼馋人家的地有什么用，他早干啥去了，法治社会，竟敢强取豪夺，他以为自己是谁？”江一铭气愤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