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整，市长董方明主持市政府常务会，副市长、正副秘书长以及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悉数与会。
　　董方明打开面前的话筒说道：“大家都知道，一铭同志带领物流中心筹建专班马不停蹄加班加点，项目规划设计已经完成，国家和省里的资金马上到位。现在干成点事真的很难，今天该来的都来了，这个会不是请你们研究，是给你们派活儿，我说，你做！”董方明浓浓的眉毛往上一挑，猛然提高了嗓门：“我早就听说，有些部门牛得很，对市里重点项目也要见面砍三刀。我今天把话撂在这，谁胆敢在项目上推诿、扯皮、做手脚，延误工程进度，别怪我六亲不认！”
　　说完，董方明环视四周，语气稍稍放缓说道：“我就说这些，具体工作由一铭同志来部署。”
　　在座的局长们都清楚市长发火不是空穴来风，鹏远事件让政府很没面子。虽说市委狠处理了一批干部，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些手握重权干部的惰性、牛性和贪渎之风，绝非抓几个人就能给镇住的。尽管如此，人们对董方明的果敢老辣还是有所畏惧的。他是既有虎威，也有虎胆，还敢黑下脸来，毫不留情地朝你下“虎爪”。
　　去年秋天，董方明到青城县检查工作，路上他随便问了一句：“听说青城县至今仍拖欠教师工资，有这回事吗？”
　　县委书记陪着笑脸说道：“市长，您别听几个教师瞎嚷嚷，县直机关干部的工资不也没按时发放吗？我一分都不会少他们的，也就缓个仨俩月的。”
　　董方明当下脸就拉下来了，说话嗓门不高，但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你说什么？我一市之长，为什么就不能听教师说几句话，而任你在我面前瞎嚷嚷！既然你连中央三令五申的教师工资都敢缓，就得考虑考虑县委书记位子，你还配不配坐！”
　　没过俩月，那位县委书记果然另有任用，被调到市统计局担任局长，虽说是平调，但与县委书记的分量根本没法比。
　　江一铭打开笔记本说道：“农产品物流中心是国债支持的重点项目，也是我市构建大都市、优化民生的重大举措之一。整个项目分两期建设，一期工程计划用一年的时间，完成有形市场建设，各大交易市场建成开园，实现整体对外营业，年交易额可达二百亿元。再用一年时间完成二期工程建设，除了完善有形交易市场外，主要是构建物流信息、电子商务系统、拓展无形市场，年交易额实现翻番，达到五百亿元。下面，我把几项具体工作给大家安排一下……”
　　开完会局长们拎着公文包低头往外走，见走在前面的几位市长没了影儿，一个局长冲着孟忆农开起了玩笑：“老孟呀，为你干的大事，一大早让俺们几个挨市长一顿批。”
　　另一个局长说道：“孟主任，幸亏你姓孟，是孟副主任，你要是姓单，是局长，那我们这伙人还不得都让你给骟了。”走在后面的几位局长哄然大笑。
　　孟忆农哪敢得罪这帮一把手。眼下项目到了最吃劲的时候，好多事儿都得过他们的手，经他们审批。惹他们不开心了，随便找个理由拖你几天，受得了吗！爱说啥说啥吧，只要能好好配合，别说开两句玩笑，骂几句又何妨。
　　再过两天项目就开标，这才是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事。别看在江市长面前说得那么轻松，他那是给自己壮胆，也给江市长打气。谁知道会出啥幺蛾子，半路杀出程咬金的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
　　前几天，他又约省建工集团董事长王梦怀吃了顿饭。俩人认识好多年了，虽说相差十多岁，级别也差不少，但俩人投缘，啥话都能说。孟忆农向王总交了底，希望王总能从大局出发帮着做这个局。王总从头至尾听孟忆农把话说完，乐了，指着他说道：“神神秘秘的，还以为啥惊天大事呢，就当个托呗。这事我哪年不帮人干几宗，啥也别说了，喝酒！”
　　酒过三巡，王总点燃支烟感叹道：“干啥都不容易呀，堂堂中京市发改委副主任，为公家办事，还得跟做贼似的搞这些弯弯绕，你说还有鸡巴正经事吗！”
　　看王梦怀答应得痛快，话也说得实在，孟忆农斟满一壶酒，双手举起说道：“王总，你端端就行，兄弟啥也不说了，都在这酒里了。”满满一壶一口就干了。
　　“孟老弟，说实在的，你不用拿这么好的酒请我。你也不容易，为把差事办好煞费苦心。说到底咱是同战壕的战友，都是国字头的，都为国家办事。作为中京市民我保证全力配合，公司啥也不图，就冲你为老百姓干事。”说完斟满一壶一饮而尽。王梦怀本来酒量就大，不差这一壶半壶的，索性把面子给足这小老弟。
　　孟忆农见状，抓起酒瓶子，又要往壶里倒酒，被王梦怀拦住了：“老弟，咱俩谁跟谁呀，不兴再端大的了。”
　　趁着头脑还清醒，孟忆农把要紧的话赶紧说：“王总，咱俩这么多年了，我啥都跟你说了，这事要是捅出去或走漏了风声，我的饭碗就没了。这事我是背着江市长干的，咱办具体事儿的，不能遇到难事就找领导，那不显得咱太怂了吗！”
　　“老弟，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是那个……”王梦怀用手指比了个王八。他心里暗想，这么大的事儿，江市长能不知情？年轻人，既然你说江市长不知情，我就当是江市长不知情。反正等这事儿办妥了，你欠我个人情，在江市长那儿也能落个人情。
　　孟忆农赶紧把王梦怀的手扒拉开，说道：“哥哥，你瞎比画啥呢，我若信不过你，干建筑的大国企也不是你一家，我为啥非找你，哥哥的为人硬！”
　　孟忆农本就没啥酒量，他托人办事，喝得急，没几下就喝得有点高。俩人酒喝不动了就你一句我一句聊上了，全是掏心窝子的话，越说越近乎，都快成亲兄弟了。
　　要不咋都说酒是好东西，确实是好。凡有高兴事谁都乐意攒个酒场聚聚，有时候没由头找个由头也聚。它好就好在让人敢说话，说真话。喝到高潮时，五十多度的一壶酒，一壶足有二两半，喝到谁肚里能好受，可你一口给干了，你叫对方怎么想，想说你不诚实不仗义都不行。况且平时不好开口的话，这时候顺嘴就说出来了，显得很自然，对方还不腻歪、不反感。要不有人说，喝十次茶不如喝一次酒，喝十次酒不如喝醉一次。说的就是这个理儿。没酒做引子，氛围出不来呀。喝茶，越喝越清醒，你好意思把压在心底的话掏出来说？
　　忙完了建工集团这头儿，孟忆农又找了家小酒店摆了一桌，请市招标办的老伙计们喝了一场。跟这些人话不能说得太透，更不能把事点破。只叙旧联络感情，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能配合就行了。好在这些人大都是他的老部下，老领导好酒好菜请客有啥可说的，有事尽管吩咐，指哪儿打哪儿，绝不掉链子。
　　自从与江市长茶馆长谈之后，孟忆农脑子里就没别的了，来来去去全是招标。尽管他私下推演了无数次，但没落地的事儿，谁敢打包票说这事就能成，他的心就一直这么提吊着。想起江市长的信任，孟忆农心里就好像揣着个沉甸甸的秤砣，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开标那天，大公司都觉得胜券在握，而那些规模较小的公司，只想碰碰运气。投标的十几家企业中，除了北京大通、省建工集团两大巨头外，还有两家企业也很抢眼，一家是全省最大的民营建筑商中盛集团，还有邻省的建工集团。
　　第二天十点半，投标结果在政府招投标网上公布。省建工集团以十二亿八千万中标，比招标最高限价十五亿元低了两亿两千万，排在建工集团之后的是中盛集团和北京大通。这结果孟忆农很满意，在开标的头天晚上，他跟大通集团谢总通过电话，告诉她至少还有两家大公司对项目感兴趣，从侧面摸了摸情况，大通集团的报价不太占优势，其他就什么也不说了。
　　谢晓玲放下电话，马上通知现场的王副总把投标价降到十三亿两千万。“真他妈的不地道，明明说好了的，怎么突然又变卦了！”谢晓玲不由得骂出声来。事先她派人到这几家大公司分别拜访过，该说的该表示的都表示过了，双方都说好配合一下的，怎么突然真刀实枪玩起真的来了。
　　开标后的当天，异常的平静。江一铭和孟忆农俩人的电话忽然静了下来。尤其是大通集团的谢晓玲没打来电话，这反倒让俩人心里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