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中京的当天下午，孟忆农电话里告诉江一铭：“刚咨询了一位高人，办法有了。”
　　“谁呀？赶紧让我见见。”
　　“市长，办法我向您汇报，人呢，暂时就别见了。”
　　“啥高级人物，还神神秘秘的。”孟忆农越这么说，江一铭就越想见。
　　“这人跟欧阳先生是两条道上的人，两股劲儿。”
　　“老孟，我可告诉你，咱是国家干部，做事得有分寸，邪门歪道的人绝不打交道，逾矩的法儿，再好咱也不用！这是原则也是底线。”江一铭声音不大却异常严厉。
　　“放心吧市长，规矩我懂。晚上八点，我们到竹语堂茶馆吧，就是百货大楼左侧胡同里的那家。”
　　晚上，俩人在竹语堂茶馆要了间靠角落的小包房，很偏僻，很少有人经过。孟忆农跟店员说：“要两杯龙井，再上一壶开水，别的不用管了。”
　　江一铭对店员招招手说道：“等等，店里有安吉白茶吗？我俩换换口味。”
　　店员不好意思地说道：“老板，您说的这茶叶俺没听说过。”一听说话就知道是山区县的姑娘。
　　“叫你们老板过来。”孟忆农说道。
　　不一会儿，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手里拿着纸袋款款而来。这女人算不上漂亮，但穿着举止透出股文雅和清新。
　　她站在距离客人两米远的地方，操一口南方普通话说道：“我开这茶馆有几年了，还从没客人点过安吉白茶。小店真的没备着安吉白茶，不过我手里有点，是平时留着自己喝的，如果不嫌弃，你们可以尝尝，茶叶免费只收包间费。”
　　女店主优雅得体的几句话，让俩人感觉这女人跟商场和官场的女人都不一样。
　　女店主在茶台前坐下，动作娴熟地把两杯茶水泡好，端到两位客人面前，然后躬身微微一笑退到门口，开门，关门，离去。这几个动作，自然，连贯，一气呵成，如果不是平时养成，学是学不来的。
　　孟忆农看得有点走神，江一铭瞅着他说道：“没见过女人是吧。”
　　孟忆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市长，这女人就俩字，优雅，仨字，太优雅。”
　　江一铭说道：“别贫了，赶紧说正事儿。”
　　孟忆农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巴咂巴咂嘴说道：“这茶确实好喝，不次于龙井和毛尖。”
　　“学会拍马屁了。”江一铭说道。
　　“市长，我说的这人您应该听说过，他在咱们中京地产界可有一号，牛人一个。我不让您见他，是因为这人经历复杂，他进去过，刚出来没几年。”
　　“在监狱里待过？”江一铭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这牛人叫吴柯，他原是省医院胸外科大夫，医术也不错。三十多岁就有点名气，不是医术，是他在官场里的关系。省市县大大小小的领导几乎没他不认识的，即便有个别不认识，他也有办法把人请到饭桌上。这人厉害就厉害在仗义，他帮人不计代价，一次打交道就让你忘不掉他。更牛的是，此人懂相术，会看人相面。只要他看上的人，稍加提点运作，好像坐上了直升飞机，两年一换地方，蹭蹭就上去了。吴柯本来在医院干得好好的，可前几年邻市出了宗案子，某县委书记因为行贿受贿被双规。他在里面交代曾通过吴柯给市委书记还有省里的某领导分别送过十万块。这个案子在当时不算大案子，因为中央一位副国级领导曾在该县工作过，在案件上批了两句话，一下就惊动了中央纪委。中纪委亲自督办，省纪委办案人员把吴柯来回叫了好几次。有一回连着问了两天两夜，吴柯就一句话：钱他给过我，我自己花了，没给谁。省纪委办案的是个年轻人，想从县委书记的案子往上捋，弄出几个地厅级甚至更大的官员，没想到刚捋到吴柯这里就捋到头了。明知吴珂没说实话，可就是问不出丁点有用的东西，气得直骂娘。返省城时给市纪委撂下句话：吴柯必须得办了，他也是公职人员，也是共产党员，二十万足够了！省市都知道这案子惊动了中央，不少人想帮，却无人敢帮。这位曾经在官场呼风唤雨的牛人被判了两年。其实，吴珂没进去待过一天，先是保外就医，后来就跟常人一样该干啥干啥了。刑满后，院长知道吴珂没啥大问题，就是爱管点闲事，手术做得又好，还想聘用他，托人把话捎给吴珂，吴柯把几位院长叫到一起吃了顿饭，千恩万谢的，说谢谢老哥哥们了，你们就别惦记我了，凭手艺我能养活一家老小。”
　　孟忆农见江市长听得很专注，故意卖了个关子：“市长，您知道吴柯出来后干的啥营生？您猜猜。”
　　“还能干什么，开了个诊所？”江一铭明知自己猜不中，他还是想猜猜。
　　孟忆农神秘地嘿嘿一笑说道：“谁也没料到，这小子到中京大学法学院当了两年旁听生。两年啥也没干，就生生地在教室里坐了两年，学完了法学本科课程。一个三十大几的人跟一帮十七八的孩子们待了两年，他没落一节课。”
　　“这人还真有股子韧劲儿。巴顿不是说过吗，衡量一个人行不行的标志，不是看他登到顶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弹力有多强。”江一铭对吴柯也来了兴趣。
　　“对，就是这话。吴珂曾说过，我不过是弯下腰系了系鞋带，有人就觉得我站不起来了。”孟忆农说道，“他结业后的头顿饭，请了最铁的几个哥们。他判别铁不铁的标准，是他落难那两年跟他见面最多的、走动最勤的。他说，一个人心里有没有你，在你顺的时候看不出来，只有当你落难时才看得最清楚。”
　　江一铭点点头说道：“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两年的牢狱之灾没白过。”
　　“这几个人当中，就有我二舅大儿子的发小，是个律师。”孟忆农笑笑说道，“要不，我咋对吴柯的事知道得这么多。听说吴柯那顿饭吃得很铺张，连酒水带小费花了好几万，是中京市最大的房地产商筑邦的老板亲自到酒店买的单。就这样的招待，一直到散场吴柯连个谢字都没说。饭桌上他的那番告白，那才叫精彩呢，直到今天仍在商场中流传，堪称当代醒世恒言，想不想听听？”
　　见江市长没说话，孟忆农坐直身子，学着吴柯的样子说道：“兄弟们，我犯事后，哥几个不离不弃，感激的话不说了。我把在监狱和学校已经想透的几句话，跟哥几个唠唠。虽然我没在里面待几天，怎么说也进去过，这个印记永远抹不掉了。没走到我这步，是不会有此番心境，也不会有我这番感悟的。人呀得长记性，不能记吃不记打，这几句话就算我的新生感言吧。第一，做人不能无所不能，没有戒惧。前几年你们都看到了，我一个医生在官场呼风唤雨，甚是风光。坏就坏在我不知进退，无所顾忌，一味地勇往直前。这年头有点本事不是坏事，但你能耐大了，还不知道收敛，这就是你的劫数。第二，结交须慎重。我栽跟头是必然的，根源在于结交太多太滥，不识人，不辨人。通常情况下你帮了人，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都不会出啥问题。一旦遇到险境，有了风险，小人对你肯定不管不顾，落井下石的。一般的好人，当遭遇险境时，也会违心做出对自己有利而无益于他人的选择，这是人性。所以，我也不记恨那些我帮过，当我遇到难处时躲得远远的人，趋利避害是天生的。那该结交哪些人呢？好义之人。这些人不一定有多大本事，眼下也不一定能帮你，但对你今生肯定有百益而无一害。《水浒传》一百零八个好汉中，真正称得上仗义的也没几个。仗义的试金石是大祸临头。除了父母兄弟之外，大祸临头朋友还能挺身而出舍身相救的，这生顶多两三个就很不错了。我要说的第三句话，就是做事必须守住底线。我天生热心肠，喜欢帮人，这本不算缺点。但帮来帮去不守规矩，逾越法度就害了自己。别说国家了，再小的团队，你不守规矩，我行我素，谁又容得了你。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法度内做事的余地非常大，又何必担惊受怕，逾越底线，挑战法律呢！这三句话，是我以两年牢狱之灾和难以洗去的耻辱为代价换来的。从今往后有些老朋友我不会再见了，也希望你们不要再向我介绍我不想认识的人或不想做的事。”
　　“看来只有经历过大灾大难，才会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感悟。”江一铭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