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会议题进行完之后，孟忠良示意大家别走，说有点儿事要商量。他对做会议记录的说：“常委会开完了，没你们事儿了，我们碰个头，不需要记录。”
　　如今官场上有个很怪的现象：小事开大会，大事开小会，重要的事不开会。据说这一职场会议铁律，从汉武帝就开始了。
　　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代，凡决议军国大事，满朝文武百官都参加，场面甚是隆重。朝堂前，大臣们个个慷慨陈词，各抒己见，都觉得跟主角儿似的。其实，这都是过场，汉武帝早拿定主意了。因为汉武帝凡决议军国大事，会事先把几个枢密心腹大臣召进宫去，开个闭门小会。先定个基调，统一口风，甚至把第二天早朝如何对付满朝文武大臣不同意见的办法都想好了，然后再召集文武百官早朝参议。早朝廷议，不过是大家该说啥说啥，说完之后，听皇帝训话，然后再齐声高呼“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罢了。
　　如今，人们早已把汉武帝这套发扬光大了。当然，会上也不是没有争议，也并非没人唱反调。但多数情况下，不同意见都会在私底下摆平，有时在办公室，有时在酒桌上，反正不会在正式会议上。倘若真碰上个别不听招呼、打横炮的，你的直言不仅不会被采纳，连说话的机会也越来越受限，保管你一次就长记性。
　　孟忠良担任市委书记之后，像碰头儿这类非正式会议，没开过几回，但回回定的都是大事要事。
　　孟忠良见大家重新坐定，习惯性地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东河县村民群访大家都听说了。从眼下看，虽然没造成太恶劣的后果，但肖书记亲自打电话过问，影响极坏。就此事我已经向肖书记当面做了检讨。从这件事来看，崔群同志把控全局的能力还有欠缺。东河是全市第一强县，为全市经济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选个好的县委书记对东河今后发展至关重要。配东河县班子，不能用常规的办法。我有个提议，从市委或政府领导中选一个人兼任东河县书记，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说完，孟忠良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家。在座的常委都愣住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东河县委书记的人选，在座的几位脑子里都过了好几遍筛子了，有几个人选都比较看好。若是私下个别征求意见，就直接提出来了。可孟忠良提的这个选项，谁也没料到，也不知道书记是怎么想的，怎么发表意见？
　　孟忠良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他提高嗓门儿说道：“怎么啦，感到很突然？有什么建议大家说说看嘛。去年省委巡视我市时，反馈的十六条意见中其中有一条，就是组织人事一把手说了算，今天呢，大家充分发扬民主，一起议议。”
　　见人们都不接话茬儿，孟忠良接着说道：“东河县没书记，不能放得太久，我今天也是临时动议。干部问题嘛，市委一向遵循先沟通再依程序决定，啥时候也不是我个人说了算的。我知道给市委提这些意见的人，不是我们在座的几位。但这也说明一个问题，一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市委选拔任用干部的规矩和程序。”
　　见没人吭气，孟忠良停顿一下继续说道：“这些日子，可能有人找过你们，也有人找过我，有自荐的，也有别人推荐的，请托的人当中，既有亲朋好友也有领导。我跟大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县委书记的人选上，不管谁当市委书记，选对人永远是第一位的。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岗位，不是提个副局长、副县长，此一人乃关乎全县经济发展和老百姓福祉。选对一个人，就成全一个县，选错一个人，就可能把一个好端端的县给毁了。人嘛，谁多多少少都有些私心，但我相信，在县委书记人选上，谁也不会拿人情做交换，那是昧良心，要遭天谴的！”
　　人们都把目光从市长、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身上扫过，这三位也是一脸茫然，心里说，你们看我干吗？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呀。
　　董方明觉得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说话也不是办法，笑笑说道：“孟书记，东河县委书记人选不是小事，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提出来我们大家一块儿议议。”
　　“看来今天我犯了官僚主义，没按程序办事，既然大家都不肯说，那我提个人选，大家议议。”孟忠良也笑笑说道，“一铭同志，你回避一下。”
　　江一铭对此没丝毫思想准备，市委市政府班子里有好几位当过县委书记，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选会是他。东河出事之后，他和孟忠良见过几面，对比较敏感的问题，领导不问，副职一般不会主动说的。让他主政东河县，孟忠良从未跟他提过只言片语。江一铭神色有些不自然，站起身，走出常委会议室。
　　看着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孟忠良说道：“大家发表一下意见，我只是个提议，大主意大家拿，三个臭皮匠赛过一个诸葛亮嘛。”
　　过去议事常委们发表意见，是从排在最后的常委依次发表意见。这次议的是很敏感的人事，事先又没沟通，一下冷了场。
　　董方明毕竟老道些。他想，自己是二把手，在这件事上必须明确态度。于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道：“孟书记，我先说两句，一铭同志到中京任职时间不长，进入角色很快。视野很宽，工作扎实，遇事沉稳，在他这个年龄非常难得的。我觉得一铭同志兼任东河县委书记，是最合适的人选。”
　　孟忠良满意地点点头。市长开了头，书记也认可，人们都松了口气。市委副书记郑绍勇刚要说，孟忠良对组织部长席乾说道：“你是做组织工作的，你先说说。”
　　“一铭同志最大的优点是品行端正，团结同志，能够听取不同的意见，把握全局的能力很突出。在这个关键时刻，把一铭同志派到东河去，是最佳选择。”席乾似乎早就把这些词准备好了，脱口而出。
　　随后，市委副书记郑绍勇、宣传部长李益、纪委书记刘刚、政法委书记王浩清、市委秘书长秦峰依次发言。毕竟是市级领导，平时阅人无数，词汇也相当丰富。每人话不多，都站在不同角度针对东河县面临的严峻形势和江一铭的特点，进一步论证了东河书记非江一铭莫属。大家分析得头头是道，又恰到好处。
　　“看来我跟大家想到一块儿了。方明市长说的对，一铭同志工作思路宽，少年老成，遇事沉稳。我思来想去，派他到东河更有利于东河的稳定和发展。潘东升主政东河这几年，东河超常规发展，但问题也不是没有。从群访事件来看，问题肯定存在，到底有多大，我心里没数，估计你们也没底。一铭同志从省直过来时间不长，在东河跟谁也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他去东河更便于工作。我已经向肖峰书记做过检讨了，东河绝不能再出一丁点儿的问题。”
　　说完，他对秦峰说道：“把一铭同志叫过来吧。”
　　常委们刚才的话都没错，但都没说到孟忠良的心坎上。孟忠良最看重的，是江一铭骨子里的淳厚和善良。在非常时期，找个能把东河的烂事儿给平了的人不难；但找个既能把事给平了，又顾全大局，不去翻腾潘东升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旧账的人，太难了。孟忠良主政一方，最怕的就是手下这些封疆大吏手脚不干净，往往一人出事，带出一大串撕捋不清的人和事。到那时候，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去干工作呀。
　　江一铭重新回到会议室时，神色坦然了许多。短短的十几分钟内，他把眼前发生的事快速地梳理了一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接着就是了。
　　孟忠良招招手让江一铭落座，非常严肃地说道：“一铭同志，大家刚才议过了，都认为你是东河县委书记最合适人选。肯定的话我不多说了，你担任县委书记这段时间，主要办好两件事：一是把东河县的稳定和发展工作做好，另一个是为东河县物色一位好县委书记。把这两件事办好，你就功德圆满了。”
　　“感谢组织和同志们的信任，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我。东河县班底不错，我一定团结东河县广大干部，竭尽全力把组织交办的事儿办好。”江一铭站起来郑重地说道。
　　孟忠良挥挥手示意江一铭坐下：“一铭同志，不是尽力办好，而是确保办好。这既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你人生不可多得的阅历和磨练，我相信你能干好。”孟忠良两眼透出信任和期待，这样的目光让在座的都羡慕不已。
　　碰头会后，随即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研究江一铭出任东河县县委书记。因为不涉及提拔，程序上就简单多了。孟忠良对席部长说：“一铭同志到东河县任职这事不能拖，程序上要快，今天就把文件发了。”然后，又对郑副书记说：“你和席部长跑一趟，明早把一铭同志送到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