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经历过吃公共食堂那段历史的人们,对1958年吃公共食堂的事全是听长辈说的。
好多人都说1958年10月间开始吃集体食堂,准确的时间应该在秋收结束后。松子园吃集体食堂的时候,田里绿油油的麦苗已长得很旺了,确切的时间应该在旧历的冬月间,也就是说,清河镇吃大锅饭的时间比省外晚了两个多月。
松子园村开始吃集体食堂后,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家里一律不准冒烟,一律不准在家烧火做饭。家里的猪鸡牲口和粮食完全上交了,想烧火做饭也没有米下锅。
社员们不敢私藏粮食,万一被发现,不但要被抄家,还要开批斗大会。但也有胆子大的社员在家里私藏粮食,食堂吃不饱饭的时候,夜里偷偷在家煮稀饭吃。
唐开明是大队长,家里私藏粮食没人监督,夜里偷偷在家里煮稀饭吃不算,让媳妇在食堂煮饭,每天把从别人碗里克扣下来的蒸气箱饭装进口袋夹带回家。
松子园村共有三个自然村,办了三个食堂,花园村大队部是地主段老爷家的房子,食堂就开在大队部。唐家村的食堂开在唐老爷家的院子里。林家村林绍武家的房子被贫雇农占了,只好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的打谷场边建了个临时食堂。
开始办公共食堂的时候,上面有要求,食堂饭菜要多样化,饭食要粗细搭配,有干有稀,有菜有汤,菜的品种多样化,上面免费供应酱油、醋、葱、蒜、辣椒等调味品。每月吃两次肉,每逢节日还要会餐吃墩子肉,每人可分得一个肉墩子。各村都有蔬菜基地,吃饭不但不要钱,放开肚皮吃,社员们都有点像过共产主义的感觉。
可好景不长,社员们交上来的粮食很快就吃光了,食堂不得不实行定量供应,用秤称饭吃。强子回到村里,只算半个劳动力,每天打到碗里的饭比别人的少,姐姐莲儿还不满16岁,定量也被扣了二两。
莲儿看到强子的饭比自己少,担心弟弟吃不饱,每顿都把自己的饭跟弟弟的饭合在一起,一分为二。
强子见莲儿吃不饱饭,自己编了一只竹笼,每天早上将竹笼放进清水河边的水沟里,晚上去取的时候,竹笼里有好多小鱼,每天晚上煮些鱼汤跟姐姐一起喝。水沟里没有鱼的季节,强子到山上挖野菜,挖野山药。挖野山药的人越来越多,野山药也挖完了,社员们开始吃树叶,山上能吃的树叶有好多种,有白花藤叶、鸡屎藤叶、臭树叶、水麻叶、山秋叶、黑妈叶、杉松树尖,这些树叶原来是打来喂猪的,只要是猪能吃的就有人吃。树叶、野菜吃多了,好多村民都得了水肿病。
到了干冬季节,树叶也被吃光了,没有吃的只能吃草根树皮,吃草根树皮消化不了就会死人。林家村张光保家共3口人,饿死了两个,唐家村和花园村也有饿死人的,其它大队死的更多,死后用两块一寸厚的木板抬到山上埋了。
经历过饥饿的人一辈子不会忘记饱受饥饿煎熬的日子,知道粮食的金贵,永远都要教育子孙后代要爱惜粮食,不要浪费粮食。爱惜粮食,勤俭节约已成为老辈人的天性和本能,深深地印刻在那一代人的骨子里,他们对物质的欲望不高,吃饱穿暧就是他们最大的追求和满足。
经历过饥饿的那一代人能活到现在的越来越少,随着国家的发展,物质财富越来越丰富,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昌导节约粮食,不要浪费粮食的人也越来越少,浪费食物已成为当今社会被人们忽视的普遍现像。
自私是人的本能,贪婪是人的本性,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自私和贪楚在资本家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至,贪婪无度必然走向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越有钱,越富裕的资本家巴不得天下所有的财富都是自己的。
莲儿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欲望,能吃一个玉米面做的窝窝头是莲儿跟强子最大的奢望,莲儿躺在床上,吃进肚子里的那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长方形的蒸气箱饭早已被肠胃吸收贻尽,肚子里只有刚喝下去的那一碗冰凉的冷水。
莲儿从床上翻起身来,翻遍了屋内的每一个墙角,终于翻到三粒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下的蚕豆,她递给强子两颗,丢进自己嘴里一颗嚼了起来……
强子见姐姐实在饿得难受才起来到处翻吃的,突然想起他离开三老爹家时英子说的那句话:“哥,要是没吃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就回梅子箐,听说到处都在吃集体食堂,好多人吃不饱饭,梅子箐天高皇帝远,不用到山下吃集体食堂,山上到处是野山药,饿不死人。”
莲儿给强子的那两颗蚕豆强子一直捏在手里舍不得吃,他等姐姐睡着后,翻起身来,穿上鞋子,将两颗蚕豆放在枕头上,悄悄离开石碾子房,朝着那天夜里他逃走的方向直奔梅子箐……
强子翻过三座大山,来到梅子箐那棵梅子树下的时候,天已亮明。强子刚到三老爹家大门外,大门里的那只大白狗守在门边叫了一会,三老爹突然打开大门,把头伸出门来看了一眼,见是强子站在门外,强子“三老爹”的叫了一声跟着三老爹进门。
从松子园到梅子箐至少有20多里的山路,强子天刚亮就出现在家门口,让三老爹感到担心,将强子的头抱进怀里问道:“强子,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咋半夜三更不睡觉往这跑?”
强子扬起头来看着三老爹不知说啥,半天才道:“三老爹,我们那野山药早挖完了,能吃的野菜、树叶都被吃光了,我听英子说,梅子箐有野山药,我想来这挖野山药。”
强子说完,三老爹终于明白是咋回事,看着强子面黄肌瘦的样子十分心疼,把强子叫进屋,对老伴道:“英子她娘,强子跑了这么远的路,有啥吃的给强子弄点。”
三奶奶从里屋出来,披在头上的头发还来不及打理,边整理刚套在身上的大襟衣服边走进灶房去了。
三老爹抱来一抱干树枝,扒开头晚上埋下的木柴炭火,将干树枝掰碎放入木炭火中,木炭火渐渐冒起黑烟,三老爹弯下腰对着冒出黑烟的木炭火吹了几下,火苗突然窜起。强子将刚加满水的茶壶挂到悬在火塘之上的铁挂钩上,又给火苗添了一些柴火。
热气从悬挂在铁挂钩上的茶壶嘴冒出,继而茶壶盖子啪啪作响,水已经开了,三奶奶进门将一大碗鸡蛋炒饭递到强手上对强子道:“强儿,饿急了吧,鸡蛋炒饭,先吃饱再说。”
强子接过三奶奶的鸡蛋炒饭,看了三老爹一眼,把碗递到三老爹跟前道:“三老爹,你先吃。”
“强儿,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吧,你吃你的,赶快吃。”
强子吃的是小麦面做的麦疙瘩饭,强子好长时间没吃过饱饭了,他顾不得品尝蛋炒饭的香味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强子吃完一大碗蛋炒饭,对三老爹道:“三老爹,吃饱了,我这就上山去挖野山药,姐姐在家还饿着。”
三老爹见强子很懂事,说道:“强儿,咋不让莲儿跟你一起来,野山药都被人挖过好多遍了,别挖了,有你三老爹吃的就有你吃的,等会我让你三奶奶做些吃的给你带回去。”
强子道:“三老爹,到处都一样,你们也没有多余的。”
“傻孩子,三老爹小时候也饿过肚子,我在这深山老林里图啥,就图不会饿肚子。怕饿肚子就多种地,多收粮食,粮食多了又怕被贼抢,就只好挖地窑藏粮食,三老爹藏的粮食三年都吃不完。”
三老爹说完,强子没见到英子问道:“三老爹,英子哪去了,咋不见英子?”
“英子起得早,上山背叶子去了,一会就回来,你三奶奶昨晚磨面磨到半夜睡得晚,等会接着磨,多磨点给你带回去。”
三老爹家有两台石磨,一台是手磨,一台是腰磨,腰磨直径一尺八,六寸厚,两个人才能转动,手磨直径不到一尺,一个人就可以转动。
英子刚回到家,三老爹就让强子跟英子推手磨。强子在家的时候没磨过面,他右手握住磨柄,左手大把大把地将升子里的包谷子放进磨眼,出来的面又粗又糙,英子抓起一看:“哥,太粗了,少放点,每次只能放几棵,不要放得太快。”
强子只好耐心地,抓起一把包谷子,分三次放进磨眼,出来的包谷面总算合格,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升包谷子才被磨完。
吃过午饭,三老爹又端来一升包谷子对强子道:“强子,下午再磨一升包谷面,拿回家肚子饿的时候,水烧开了把包谷面放进锅里用筷子不停地搅,煮熟了就可以吃了。”
三老爹边说边将强了跟英子磨的两升包谷面装进一只白布口袋放进竹篮,又将三奶奶为强子做的6个荞面粑粑用黑色的油纸包好放进竹篮,在竹篮上面插上几枝青松毛对强子道:“强子,天还早,等天黑了你再回家,到处都是饿肚子的人,小心路上被人抢吃了。”
强子点点头,见三老爹用油纸包起来的6个荞面粑粑,一个有一公斤重。
太阳刚落山,天渐渐黑了下来,三老爹跟英子送强子回家来到箐门口那棵梅子树下,把竹篮套到强子肩上对强子道:“强子,天黑,路上小心,没吃的只管来三老爹家,多磨些包谷面,再让你三奶奶多给你做几个荞面粑粑。”
强子刚走出几步,回过头来,见英子抬起小手:“哥,下次让姐姐一起来,我想姐姐。”
强子刚一抬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只好转过身,沿着返回的路,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第35章 三粒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