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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为她束发
  天亮了,温暖的春光洒进窗,木柜上放着一盆花,是细嫩的粉白色,许临清起身后盯着那花好久。
  门外有微小的声响,想必是楼里伺候的人听见屋内的动静,来伺着她起床了。
  许临清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那娇弱的花,一簇拥着一簇,支着下巴,等待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外头大亮了,外面传来声音,“醒了吗?”
  是陈亭稚。
  清立回道:“方才听到动静了,但许小姐一直没有唤人。”
  “嗯。”陈亭稚点了点下巴。
  放在门扉上的手没有拍下去,他静静地等在门口,屋内外二人都默契地沉默着。
  “陈亭稚,使公子进来,帮我束发。”她对楼主使唤的语气惊到了一众公子,在一旁候着的小侍已经跃跃欲试。
  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楼主自然地走了进去,他忍不住问清立:“哥哥,楼主让谁进去替小姐束发?”
  清立回道:“反正不是你我,走吧。”
  那小侍随着清立乖乖走了。
  “你怎么进来了?”
  许临清端坐在铜镜前,如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后,她进京城的这些日子免了许多奔波,肤色不再是蜜色的,而是越发白皙。
  陈亭稚不答,手指自然地为她梳着发丝,他的手指细白修长,穿梭在乌黑的秀发之中,像夺取珍宝的卫士。
  “嘶,你手上长刺了?”许临清蹙眉,从铜镜里看着陈亭稚。
  男人晃神,自然道:“对不起,刚才出神了。”
  “陈亭稚你怎么变了那么多,从前你都是一板一眼的,给你束发要从左到右,梳几下都有要求,可没少折磨我。”
  她在说,年少时候的事情。
  陈亭稚想的也是那段时光,他们在京郊老宅,那天光从一棵非常大的槐花树中倾洒下来,嫩白的花朵有沁人心脾的香味,他们就在这样的院落里相互陪伴,一起度过了美好而短暂的日头。
  “很糟糕吧。”
  “嗯?什么糟糕。”
  “被我这样的人折磨。”陈亭稚的双眸微微低垂,铜镜太模糊,许临清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过她沉声说:“不,我一直觉得跟你住在老宅的那段日子,很快乐。”
  陈亭稚手指一顿,心里惊跳,他怕再次扯痛许临清,他望向铜镜,里面她模糊的面容清丽动人。
  时光对待她似乎格外宽容,她还像十几岁的姑娘。
  而自己···
  “陈亭稚。”她喊。
  “嗯。”
  “避雨楼我不能要。”
  他似乎不意外许临清的拒绝,浅笑道:“为什么。”
  女人转过身来,真诚道:“我不信你。”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情绪,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有责备,没有怪罪,只是告诉他,自己不相信他。
  陈亭稚眼眶中有凝聚的黑沉,不过瞬息而已,他很快又平复了下来。
  他道:“你应该知道,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教你的。如果我想害你,我大可以与你仇敌联手,为何还要给你避雨楼。”
  他在解释,可是许临清又真诚地说:“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你是害我,还是帮我。这些对我来说不重要了,陈亭稚。”
  男人放下木梳,喃喃道:“你转过去,还差一点。”
  许临清听话转过身,陈亭稚却觉得全身很冷。
  他以为自己将避雨楼给她就是助力,以为他的帮助会激起她记忆中与他的情感,可是她却说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甘愿被长宁公主困在京都六年,为她铺路、集权,为的是再与许临清相见。
  现在许临清跟他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他不是怪她,他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避雨楼,避雨楼。也许她早忘记那天袭雨,吹乱了京都的小铺,她躲进檐廊,一脸惊喜地问他怎么在这里。
  “我还家去找你了呢,我要跟母亲去边关了!”她穿着艳红伴着墨黑的便装,干练又精神。
  “为何去边关?”他听见自己这么问她。
  “听母亲说边关不日要起战事,我们早些过去,其实即使没有战事也是要去驻地的。”
  “嗯。你何时回来?”男人站在她身边,注意屋檐上落下的水滴有没有沾染她。
  “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二月我就可以回来了,考学在即,我得抓紧准备,可不想又被你说笨。”
  陈亭稚笑,那时候的他二十三岁,心里有爱慕的姑娘,那心意已经变成一棵茁壮的小苗,他侧身望去,就觉得暖流灌溉。
  雨停了。她笑着对自己说:“陈亭稚,你在京都等着我,我回来给你带北凉城的特产,也让你尝尝边关的味道!”
  陈亭稚望着许临清,缓缓地说,声音像细泉:“你要回来,回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好啊!师傅保重!”她走了,跑入层雾之中。回头的时候还跟他招手,他也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只不过,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成为了这六年让他活下去的记忆。这些画面在反复浮现中已经越发清晰,清晰到他知道那天的屋檐落下几条细流,清晰到她脸上的表情,无一不在告诉他,她也许对自己无意。
  但他还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她。
  尽管跨越了无数个春秋,尽管他从少年变成青年,尽管是她缺席的这六年。
  那小苗却在无数温暖的回忆中成长,变成了茂密的参天大树。
  他们之间可能总是少一些缘分,每当他快要找到她时,她又消失不见。
  一次一次的寻找,只获得了她居住过的蛛丝马迹。
  “这些年,奔波流离,很辛苦吧。”他问。
  许临清沉思了几瞬,回道:“早些时候总是没有东西吃,时间长了胃时常发病。”
  “夜夜担心被人抓到,梦中也时常惊醒。”
  “说辛苦也不难为情,不过,活着多些负担罢了。”
  他很想跟许临清说,现在你回来了,你可以依靠我,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陈亭稚。
  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他怕许临清笑着回答他,没关系,都无所谓了。
  她与自己的连结越来越寡淡,像是快消失一般。
  “许临清,你对待沈铭将军也是如此吗?”
  “如此?”
  “拒人千里之外。这么多年,你仍然是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吗?”
  许临清没说话,因为她在空白处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冒着雪来到她简陋的家中,冷峻的面容之下是一颗柔软的心,他害怕自己排斥他装哑巴,他做着糖饼,一日五餐的养护着她脆弱的胃。
  是年瑾。
  她在众兴镇的那段时间,只有年瑾敲开了她的房门,默不作声地住了进来。
  没有目的,没有背景,没有私心。
  陈亭稚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足够了解许临清,他看着她微微出神的脸,就知道有人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摸到了她的心门。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不再去问,他害怕触碰那个答案。
  “那你的人怎么办,过不了多久也许会被皇上、长宁公主、太后查到。”
  陈亭稚还是担心她。
  “无碍,即便是杀我的人也有由头。只不过你若是能帮我给他们换个身份,我行事会更加方便些。”
  “你是说,让他们用楼里的身份进你的府邸?”
  “嗯,皇上赐的府邸这两天便可入住,我需要六个公子,十二个仆役进府。”
  “知道了。这半月你常来避雨楼走动,我也好送人予你。你的人让他们这几日从京郊缓来避雨楼,不出一月应该可以到位。”
  “太长了。顶多20天,还有一月就是,我得赶在节前。”
  “嗯。”她对自己说的已经够多的了,陈亭稚没有再追问,心里念道她也许还是对自己存有几分信任罢。
  她要走了,走前问陈亭稚:“我可以把这盆花带走吗?”
  陈亭稚也抬眼看去那花,那花是他昨夜放下的,是她会喜欢的模样。
  “不行。你可以来看他,但是不能带走他。”
  出乎意料的,他拒绝了许临清。
  “好。我会来看它的,它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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