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校,字子才,别号庄渠,昆山人。弘治乙丑进土,授南京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不为守备奄人刘瑯所屈。召为兵部郎,移疾归。嘉靖初,起广东提学副使。丁忧。补江西兵备,改河南提学。七年,升太常寺少卿,转大理。明年,以太常寺卿掌祭酒事,寻致仕。
先生私淑於胡敬斋,其宗旨为天根之学,从人生而静培养根基,若是孩提,知识後起,则未免夹杂矣。所谓天根,即是主宰,贯动静而一之者也。敬斋言:“心无主宰,静也不是工夫,动也不是工夫。”此师门敬字口诀也。
第敬斋工夫分乎动静,先生贯串总是一个;不离本末作两段事,则加密矣。聂双江归寂之旨,当是发端於先生者也。先生言:“理自然无为,岂有灵也?气形而下,莫能自主宰,心则虚灵而能主宰。”理也、气也、心也歧而为三,不知天地间只有一气,其升降往来即理也。人得之以为心,亦气也。气若不能自主宰,何以春而必夏、必秋、必冬哉!草木之荣枯,寒暑之运行,地理之刚柔,象纬之顺逆,人物之生化,夫孰使之哉?皆气之自为主宰也。
以其能主宰,故名之曰理。其间气之有过不及,亦是理之当然,无过不及,便不成气矣。气既能主宰而灵,则理亦有灵矣。
若先生之言,气之善恶无与於理,理从而善之恶之,理不特死物,且闲物矣。其在於人,此虚灵者气也,虚灵中之主宰即理也。善固理矣,即过不及而为恶,亦是欲动情胜,此理未尝不在其间,故曰“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以明气之不能离於理也。先生疑象山为禅,其後始知为坦然大道,则於师门之教又一转矣。
先生提学广东时,过曹溪,焚大鉴之衣,椎碎其钵,曰:“无使惑後人也。”谥恭简。
体仁说
天地太和元气,氤氤氲氲,盈满宇内,四时流行,春意融融蔼蔼,尤易体验,盎然吾人仁底气象也。人能体此意思,则胸中和气駸駸发生,天地万物血脉相贯。充郁之久,及其应物,浑乎一团和气发见,所谓丽日祥云也。
冬气闭藏,极於严密,故春生温厚之气,充郁薰蒸,阴崖寒谷亦透。学而弗主静,何以成吾仁!
涵养可以熟仁。若天资和顺,不足於刚毅,可更於义上用功否?曰:“阳之收敛处便是阴,仁之断制处便是义。静中一念萌动,才涉自私自利,便觉戾气发生,自与和气相反。不能遏之於微,戾气一盛,和气便都消铄尽了,须重接续起来。但觉才是物欲,便与截断,斩其根芽,此便是精义工夫也。”
天之主宰曰帝,人之主宰曰心,敬只是吾心自做主宰处。今之持敬者,不免添一个心来治此心,却是别寻主宰。春气融融,万物发生,急迫何缘生物?把捉太紧,血气亦自不得舒畅,天理其能流行乎?
整齐严肃,莫是先制於外否?曰:“此正是由中而出。吾心才欲检束,四体便自竦然矣。外既不敢妄动,内亦不敢妄思,交养之道也。”
木必有根,然後千枝万叶可从而立;水必有源,然後千流万派其出无穷。人须存得此心,有个主宰,则万事可以次第治矣。
古人蕴蓄深厚,故发越盛大。今人容易漏泄於外,何由厚积而远施?学者当深玩,默成气象。
浑厚则开文明,浇薄则开巧伪,学须涵养本源。
天地浑浑一大气,万物分形其间,实无二体。譬若百果累累,总是大树生气贯彻。又如鱼在水中,内外皆水也。人乃自以私意间隔,岂复能与天地万物合一乎?
持敬易间断,常如有上帝临之,可乎?曰:“上帝何时而不鉴临,奚待想像也?日月照临,如目斯睹,风霆流行,如息相呴,今吾一呼一吸,未尝不与大化通也。是故一念善,上帝必知之;一念不善,上帝必知之。天命有善无恶,故善则顺天,恶则逆天。畏天之至者,尝防未萌之恶,小人无忌惮,是弗以上帝为有灵也。”
天地气化,初极浑厚,开盛则文明;久之渐以浇薄,盛极则有衰也。圣人生衰世,常欲返朴还淳,以回造化,故大林放问礼之本。质是从里面渐发出来,文是外面发得极盛。圣人欲人常存得这些好意思在这里面,令深厚恳恻有馀。若只务外面好看,却是作伪也。
道体浩浩无穷,人被气质限住,罕能睹其纯全。若只据己见持养将去,终是狭隘孤单,难得展拓。须大著心胸,广求义理,尽合天下聪明为我聪明,庶几规模阔大,气质不得而限量之。
理者,气之主宰。理非别有一物在气为主,只就气上该得如此处,便是理之发用。其所以该得如此,则理之本体然也。通宇宙全体,浑是一理,充塞流行,随气发用,在这里便该得如此,在那里又该得如彼,千变万化不同。人见用有许多,遂疑体亦有许多,不知只是一理所为,随在而异名耳,本体更无馀二也。
纯粹至善者理也,气有弗善,理亦末如之何,斯乃气强而理弱乎?曰:“否。理该得如此,而不能自如此。其能如此,皆气为之也。气能如此,而不能尽如此,滞於有迹,运复不齐故也。”
夫理冲漠无朕,无者不可分裂,所以一也。浑沦惟一,一者不可二杂,所以纯也。气有形,不可分,愈分则愈杂,美恶分,若有万不齐矣。
理气合则一,违则二。春气氤氲,盎乎其和,此天地之仁也;秋气晶明,肃乎其清,此天地之义也,何处分别是理是气?春宜温厚而弗温厚,秋宜严雄而弗严凝,此非理该如此,乃是气过不及,弗能如此。孟子曰:“配义与道。”此是理该如此而气能如此,所谓合则一也。孔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心而违仁,判为两物,弗复合一,所谓违则二也。
或问:“孝之根原,莫是一体而分,该得孝否?”曰:“此只是当然不容已处。”曰:“岂天命自然乎?”曰:“怎得便会自然如此!天地生生,只是一团好气,聚处便生,人具此生理,各有一团好意思在心。父母,吾身所由以生也,故恻怛慈爱於此发得尤恳切,其本在是也。”
礼主於敬让,其心耸然如有畏,退然如弗胜,然後仪文斯称。今之矜严好礼者,不知自尊自重,直行己意而已。此乃客气所使,非复礼之本然矣。
“思虑万起万灭,如之何?”曰:“此是本体不纯,故发用多杂。工夫只在主一,但觉思虑不齐,便截之使齐,立得个主宰,却於杂思虑中先除邪思虑,以次除闲思虑,推勘到底,直与斩绝,不得放过。久之本体纯然是善,便自一忿不生,生处皆善念矣。”
圣贤冲然无欲,学者当自不见可欲始。一念动以人欲,根勘何从而来。照见众欲性中元无,俱从躯壳上起,秽我灵台。众欲不行,天理自见。
“天命有元亨利贞,故人性有仁义礼智。人性有仁义礼智,故人情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纯粹至善,本来如是。其有不善,又从何来?”曰:“此只是出於气质。性本善,然不能自善,其发为善,皆气质之良知良能也。气质能为善,而不能尽善。性即太极,气质是阴阳五行所为气运,纯驳不齐,故气禀合下便有清浊厚薄。浊则遮蔽不通,薄则承载不起,便生出不善来。性惟本善,故除却气质不善,便纯是善。性惟不能自善,故变化气质以归於善,然後能充其良知良能也。”
“人性元善,当其恶时,善在何处?”曰:“善自常在不灭,只因气质反了这善,便生出恶。善之本体不得自如,若能翻转邪恶,依旧是善。”
或曰:“人生而静,气未用事,其性浑然至善。感於物而动,气得用事,故其情有善有不善。”曰:“如是则体用二原矣。性善,情亦善。静时性被气禀夹杂,先藏了不善之根,故动时情被物欲污染,不善之萌芽才发。存养於静,默消其不善之根。省察於动,才觉不善之萌芽,便与锄治。积集久之,本体浑然是善,发用处亦粹然无恶矣。”
一理散为万事,常在此心,则全体浑然在此,而又随事精察力行之,则其用灿然,各有著落。
虚灵主宰,是之谓心,其理气之妙合与!气形而下,莫能自主宰。理自然无为,岂有灵也?气之渣滓滞而为形,其精英为神,虚通灵爽,能妙是理为主,气得其统摄,理因是光明不蔽,变化无方矣。
或穷孝之节目。曰:“俱从根源处来。只如昏定晨省,人子昼常侍亲,而夜各就寝,父母弗安置,岂能自安?既寝而兴,便思问候父母安否。皆出於吾心至爱,自不容已。”曰:“如是只须就根本上用功。”曰:“这却是分本末作两段事。天理合如此,而吾不能如此,正为私意蔽隔。常培根原,又就节目上穷究到根源处,去其不如此者而求其当如此者,则私意不得蔽隔,天理常流通矣。”
人各私其私,天地间结成一大块私意。人君完养厥德,盎然天地生物之心,又求天下恺悌相与,举先王仁政行之,悉破群私,合为天下大公。天子当常以上帝之心为心,兴一善念,上帝用休而庆祥集焉;兴一恶念,上帝震怒而灾沴生焉,感应昭昭也。昔人谓人君至尊,故称天以畏之,却是举一大者来吓人君,盖未迪知帝命也。人君当明乾坤易简之理。天下之贤才,岂能人人而知之邪?君惟论一相,相简大寮,俾各自置其属,人得举其所知而效之於上,则无遗贤,所谓“乾以易知”也。天下之政,岂能事事而亲之邪?君恭己於上,委任於相,相分任於百司而责其成功,上好要而百事详,所谓“坤以简能”也。
第10章 恭简魏庄渠先生校(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