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此之后,念儿在宫中的境遇,确实是如日中天的。
虽然暂时还未册封,她如今的势头,不用说现在的慧妃,便是当初的贵妃,都无法比拟的。
皆因皇帝李湛,常宿灵萃宫。
不仅如此,之后的大小场合,如需后宫相随,无论是重阳登高,围场秋狝,腊八赐粥,除予以皇后应得的尊重,其余时间里,他皆与念儿相携。
念儿却不改原先作风。
无论宫中风向如何,奴婢如何吹捧,她每日仍规规矩矩地去与皇后请安,没有分毫怠慢。
其间,慧妃来拜访的次数,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姐姐的好日子近了。”慧妃又来灵萃宫做客,“腊八赐粥,也是姐姐与皇后一道。陛下定然是很重视姐姐的。”
此时已过腊八,年关不远了。
外间下着小雪,天寒地冻,灵萃宫内却温暖如春。
立冬后,司务监记着念儿的畏寒,送来的炭就没有断过。而今日天寒,更是专门遣来小太监,冒着雪,抬着几大笼银丝炭,一早守在灵萃宫门口,生怕让念儿有一丝的不舒服。
“又一年过去了。”慧妃看向窗外白茫茫的景致,感慨道。
“日子过得真快。”念儿附和。
“听说太后最近身子抱恙,姐姐去探过了吗?”慧妃随意地提起话头,“妹妹住得远,刚得知此事,还未来得及探望。”
“前些天,随着皇后去过。”念儿答。
“这天冷的紧,太后年纪大了,身体弱,难免有些灾病。”慧妃突然凑近念儿,竖起手掌,亲密地搭在念儿肩头,放低声音,在念儿耳边说,“我以为姐姐自己去的。毕竟太后病了,日后的变数,多着呢。”
她说得明,念儿知道她什么意思。
无非是暗示她,如今她宠爱正盛,应当借此机会与皇后分庭抗礼。
慧妃每次来,总要这样说,念儿第一次听,还觉得战战兢兢,听得多了,落在耳边,总觉得有种不怀好意的奚落。
好像是慧妃在嘲笑自己,空有皮相,色衰而爱弛。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操控。
但这只是直觉,她没有证据。
因此,她只能装作没听清,垂头看着手边的热茶。茶杯上氤氲着雾气,一丝一丝地往上飘。
念儿其实不喜欢慧妃。
慧妃对她,贯来高高在上。今次如此,次次皆然。
便是如今念儿势大,应是慧妃就着她,捧着她,可她总能如今日一般,从慧妃言语间咂摸出许多不善。
按着念儿的性子,不喜之人,她会选择避而不见。
但每逢慧妃来,她总是礼数周到,陪着慧妃,装模做样地做一对假姐妹。
这样做,与她不敢怠慢皇后的理由,是如出一辙的。
慧妃话里话外,总要讽她以色侍人,不能长久。她虽被刺得难受,但也认同这点。
她不相信李湛的宠爱会长久。
他总会遇到更好的,更合适的人。
那日洞房红烛,她只当作一场梦。她早就不敢想,自己能有穿上嫁衣,嫁为人妻的一天。
因此,她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盘算后路。
她只希望,在李湛厌倦了这场游戏后,自己能够安稳地,静悄悄地,不被打扰地,守在这宫中。
慧妃见念儿不应,放下念儿身上的手,又坐了回去,笑着为自己找补:“我说笑的,姐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陛下侍疾,想必十分辛苦。所幸瑞王还未离京,能帮着分担一二。”慧妃翘起尖尖的的手指,优雅地拈起一块点心,就着茶水送入了口。
她的另一只手上,捧着狐毛的手笼,通体火红,没有一丝杂毛。是念儿见她从外间进来,怕她冷,吩咐宫人给她递来,先暖暖。
瑞王仍在京中徘徊。
他本该腊月初启程,回去江南封地。
因太后突然病了,不舍幼子,而圣人仁孝,便依着母亲的意思,特令工部,为皇弟在京中建了亲王府,留他到开春后。
除夕守岁,又由皇后与念儿共同操持。
太后特意吩咐,瑞王喜欢热闹,宫中家宴,需办得更热闹些。
念儿虽办过中秋宴,而今时不同往日。
当时,她不过是个普通妃嫔,为皇后解围,皇后愿意帮她。可如今她宠冠六宫,谁人不知?皇后怎会如前次一般关照她?
她还能与念儿保持着表面的和平,不过是看念儿态度恭敬,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与她维护着虚假的关系,这关系脆弱到仿佛轻轻一碰,便要碎了。
故而,虽说宫中守岁沾了瑞王的光,格外热闹,念儿却毫无感觉。
宴上桩桩件件的琐事,把她熬得心力交瘁。
守岁时,只想着一切平平安安,不出错漏,快点过去便好。
因瑞王列席,李湛专请了朝中几位重臣前来作陪。
而后宫妃嫔,因不便面见外男,便仍然在另外的园子里宴饮。
或许是兄弟重聚,感慨良多,李湛便多喝了几杯。
园子里,圣驾到来时,他冰雪一般的脸上,难得沾染了几丝红晕,素日黑沉的眸子里,也漾着几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他一眼便看见坐在皇后下首的念儿。
抬脚便往她身边走去,又吩咐人在她身旁加席。
念儿知道他来。
但并未注意他已坐到了身边。
因他的到来,让她对宴会更加紧张了。她保持着脸上端庄的浅笑,目光逡巡着席间,生怕自己的安排出了什么纰漏。
“袖里藏的是什么?”李湛早就看出了念儿的不自然,从案下伸手,直接向她的袖里摸去。
一下便摸着了。
念儿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本册子。
手指轻轻探查,便能触到册子卷起的页边,已经被磨得有些发毛了。
是有关宴上一切安排的账册。
念儿随身带着,就是为了应对宴上的一切情况,她怕临时出问题,带着册子,能更有底气。
李湛知道里面所有的内容。
因这册子,是念儿在他的帮助下写好的。
当日提笔写这册子的时候,他本想写完再送给念儿,又觉得该让念儿自己试试。
最后,索性将念儿叫来始元殿,看着她先写,写好了再给她批。一边批,一边讲解,让她自己理清一切。
“朕这册子好用吗?”他一把抓住念儿袖子下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三分酒意,难得逼出了他克己重礼下,隐藏极深的帝王恣意。
带着醺然酒气的声音,混着他唇间温热的气息,飘进念儿的耳中,她又慌又急,下意识就要抽开手。她心中即刻闪过的念头,竟是怕他揭发自己,跟所有人一起,笑她愚笨,不过是操持宴会,还要带着抄本抱佛脚。
挣扎间,念儿的袖子顺着手腕滑下一截。露出皓白丰润的小臂,臂上箍着只半山半水的翡翠镯子,如同一抹翠绿在澄澈的水中游动,发出莹莹的光,衬得细细的手腕,细细的手指,更如霜雪捏就。
李湛见状,也不强求,反而改环住她的腰,让她整个人斜着往自己怀里倒来。
“可别笑僵了。”他凑得更近了,满眼都是笑意。
近到那双笑眼上密密丛丛的睫毛,好像要挨上她的额头了。
念儿不敢直视他冰雪一般的容颜。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笑。
仿佛是冰雪消融,春水潺潺,春花初绽。
她迅速转过脸,垂头埋在胸前,只露出一只红透了的耳朵。
回应她的,是李湛一声低低的轻笑。
笑声由胸膛发出,贴在她的后背。
守岁之宴,太后因有疾,只是与李湛一起,与瑞王并众臣共祝后,略坐了一坐。并未在妃嫔之中露面。
李湛不会让太后破坏他的好心情。
46.如日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