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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波澜
  可念儿要如何与慧妃开口?
  若是慧妃不肯帮忙,她岂不是白白将自己的把柄送了出去?
  在她的直觉里,慧妃不可信。她总觉得慧妃此人,借了巧机才得以面圣,行事不够坦荡。
  念儿不喜欢她。
  再者,她刚与太太讲好,要应下太后的差事,与皇后站在一边。但如今慧妃邀宠的架势,定然会碍着皇后的眼。念儿近来有宠,也指不定是皇后心里的一根刺,若是再叫她得知了,自己私下里与慧妃勾结,还如何取信于她?
  办砸了太后的差事,她虽不知后果如何,但总不会好过去年纯美人落水时,她进宗人府走的那一遭。
  念儿神思不定,突然又想起,方才太太以父亲的名义,送来的一卷书画。
  太太特意吩咐,要她避着人打开。
  此时室内只留她一人。
  念儿解开画卷上的丝绳,慢慢摊开,纸上画着一幅石上清泉图,山石以黛绿为底,细细的山泉如银线,从石缝中落下。这幅画是念儿父亲周衍的墨宝,而铺于画上的,赫然是十张千两的银票。
  这可是一笔巨款。
  也不知家中是如何凑出来的。
  “孟春。”念儿想不出办法,便想将孟春唤进来,为自己出出主意。
  孟春本候在外间,特意屏退众人,守在远处,为念儿留出独处的空间,听得她吩咐,便独自进来了。
  她看见念儿面前的食盒,颇为惊讶,福身告罪道:“司膳怎的送了这东西来?娘娘不喜甜腻,这鹅油制成的甜酥,最是腻人,他们应当知道的。是奴婢疏忽,让他们送错了东西。”
  说着,便要将食盒端走。
  这食盒里装着的,正是冯姨娘带来的玫瑰鹅油酥。
  “无妨。”念儿摆摆手,制止了孟春,“先放着吧。”许是姨娘记错了,玫瑰鹅油酥,是三哥喜欢的点心。她想。
  有这点心的风波一打岔,念儿却不太愿意开口询问孟春了。
  三哥明年春闱下场,要托陈相帮忙,实在不是什么能见光的好事,让她怎么好意思同他人宣扬。
  幸而如今,离春闱还有些时日,她可先去慧妃处试探一番,再徐徐图之。
  “今日招待两位母亲,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念儿柔声对孟春道,“若是缺了什么,自去我账上支些银子,买些喜欢的东西。”
  她得了家里捎来的钱,虽也担心破费太多,但手头终究是宽裕了,打赏起来,底气便足了许多。
  念儿再见慧妃,仍是差人去提前说过,不仅提前说过,还递了帖子去,显得更加郑重了。
  这次她对慧妃有所求,如何能比上次怠慢?
  不过,慧妃虽接了她的帖子,却没再摆什么雅宴接待她。
  念儿打扮得颇为讲究。她专为配得上慧妃宫中的氛围,特意搭配了衣饰妆容。
  她上回来过一次,对蕴华宫中的风雅,印象很深。因而这次,为拉近与慧妃的距离,她通身皆着素净,力图与风雅靠上边。
  霜色上衫配着荼白下裙,梳着低髻,髻上无多余装饰,只以或暗银或青玉的几只发簪固定,耳坠上挂着的,也只是小巧圆润的两颗白玉珠,甚至还特意熏了清淡的莲心香。
  慧妃出来迎她,也是一幅素雅的打扮,但比之于念儿的刻意,多了几分随性。她身形如水中芙蓉,亭亭而立;脸庞如梨花沾露,柔婉清丽。
  念儿只看过一眼,脸便自惭形愧地红了。
  慧妃穿着家常的衣服,随意地地站着,便足够美丽,如此更衬得自己这个附庸风雅之人,形容惨淡了。
  若是自己穿得明亮些,就算是注定要被慧妃压过一头,至少气色能显得好一些。念儿后悔不迭。
  二人在蕴华宫中坐定,宫女上了热茶,便侍立在一旁,任两位娘娘闲话家常。
  这次的热茶,与上回浓醇的普洱却大不相同。是用玉兰为底,加入人参、红枣,甘草,海棠果等药材,佐之以蜂蜜,再用刚沸腾的热水,冲泡而成的花茶。最是适宜女子养颜补气,清心明目。
  念儿来时,特意为慧妃备了礼。
  “前些日子,家母来探望,带了些民间最新的话本来。”念儿双手捧出一个红漆乌木的盒子来,里面整齐地摆着一叠装帧精美的话本,图文并茂。
  “我书看得杂,看过这些话本,觉得有意思,想与人一同分享。而我知你见闻广博,便想到了你。”
  这些话本当然不是周太太带给她的。
  是她最近花了大力气,散出去不少银子,才辗转托人带入宫中。她买这些话本,就是为了今日,能有理由向慧妃解释,她为何突然拜访。
  毕竟慧妃才名颇盛,而自己资质平平,误拿了话本这些鱼目以充珍珠,来向慧妃讨教,不无道理。
  且念儿也考虑到,自己先从礼物提到家中母亲,便能更自然地引得慧妃说些家中事,说了家中事,就有机会打探陈相的情况。
  话本这由头虽然蹩脚,却也有可取之处,念儿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借口。
  若是借家中名头,给慧妃送些茶叶香膏,都是入口贴身之物,容易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到时候有理也难说清。念儿自从经历了纯美人之事后,便愈发警惕。
  “多谢慎妃姐姐的好意。”慧妃道过谢,便叫侍女将念儿的话本盒子拿下去。
  显然是对这些话本兴致缺缺。
  念儿却并不在意。
  话本送到了,她便有机会说下面的话了:“慧妃可曾宣过家人入宫?陛下仁厚,我们都是有机会与家人相见的。我们虽不能在双亲膝下侍奉,但也能与家人传递些东西,正如我这话本子,以慰思念之情。”
  念儿第一次做这种打探口风的事,话说出去,还是有几分僵硬。不过好赖也算扣住了家人的题。
  “家母曾来探过一次。”慧妃答。
  “能教出你这样聪敏的女儿,令堂一定也是擅文通墨的才女吧。”念儿试图通过慧妃母亲,将话题转移到慧妃的学识上。
  慧妃入宫时,声势浩大,故而后宫之中传遍了,说她受陈相亲身教导,才貌双绝。
  所以,念儿认为,此时离提到陈相,便更近了一步。
  “慎妃姐姐谬赞,我称不上聪敏,不过是有幸在家父家母身边,耳濡目染罢了。”
  “是了,令尊是陈相,陈相可是当世的大儒。我最佩服有才学之人了。”
  “我若是男儿,作了文章能得陈相指点,那该是撞了多大的运气。”
  铺垫了许多,念儿终于把关键说出了口。
  “我父曾言,士之于世,最要紧的是为民振声,著书立说都是次一等的。”慧妃被念儿真诚的夸赞打动,不自觉地聊得深了些,“学问虽深,但更深的是将学问造福于百姓。这是他此生需践行之事。”
  “是了,我虽不懂朝中事,但也能知道,陛下正需要令尊这种肱骨忠臣。”念儿连声附和,“令尊出山尚不久,不过我相信,以陛下之仁明,令尊之学识,日后定会大有施展。”
  “朝中积弊,若想清理,只能以举士入手,扶寒门……算了。”慧妃说了一半,觉得念儿才学尚浅,并不能有所共鸣,甚至可能不理解她为什么说这些。如此作想,她便收了之后的话。
  不过,她透露的东西,对今日的念儿,已经尽够了。
  再之后,念儿为了掩饰打探陈相的目的,也为了旁敲侧击,再探探陈相的性格,问了慧妃在书院的往事。
  忆起曾经在书院的时光,慧妃的话匣子便打开了。
  她挑挑捡捡,讲了几件颇为自豪之事。譬如与考试时她先作好了文章,看周围师兄抓耳挠腮,于心不忍,便在小抄上写了纸条,团成团,偷偷扔过去。又譬如陈相罚她贪玩,出了题目为难她,结果被她轻松破解,把陈相气个倒仰。
  再有念儿不时的应答,二人之间的气氛热络了不少。
  然而,待念儿告辞后,慧妃的疑心便完全地显露了出来。
  慎妃无缘无故,为何与她聊起父亲?
  于是,当她再邀皇帝来蕴华宫时,状似无意地提到了这桩怪事。
  “昨日臣妾与慎妃姐姐闲话家常。”慧妃说,“才知她是十分好学的。”
  “家父不过是江南一隐者,幸得陛下赏识,才能有今日为君分忧的机会。而慎妃姐姐,竟看过不少他的文章,还谦虚与我请教,这大概便是,文墨熏陶出来的习惯吧。”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真挚。但话中的每个字,都是在明明地敲打皇帝,讥讽念儿才学不足,却能对陈相的作品如数家珍,说得头头是道。身为后妃,如此关注朝中之事,心里必然有鬼。
  这便是念儿没考虑到的了。
  她与慧妃谈到书院往事时,难免要讲到陈相的种种事迹。她当时还颇为自得,庆幸自己临时看了陈相的作品,才能借此机会,与慧妃深聊。
  却不成想弄巧成拙,不仅让慧妃起疑,还叫她专门拿出来与皇帝告状。
  不过,皇帝听罢,面上并未因此生起波澜。
  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慧妃,什么也没说。
  慧妃见他如此,识趣地换了话题。
  她并不介意皇帝的漠然,只要在他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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