莸花简直不敢相信这男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陈桀也没料到这出,就像他没料到会在鹿南的药材铺遇见莸花一样。
不过,坏男人通常都有一个灵光的很的脑袋瓜,所以在莸花正准备欢呼前,他已经跳上了巨石,五指掐住莸花的细颈。
呵,命运是何其的相似,这个画面,在一个冰寒冻天的晚上同样上演过,芦苇荡里这个女人被用来作为人质,贴切的说,是被杀的猎物,掌握在他手中。
他太清楚对于重情重义的雷骜,什么才能令他肝胆俱裂,五脏俱腐!
是的,他要灭他九族,叫他无牵无挂,他要杀他心爱,叫他永失所爱!
莸花隐隐能感受到身后男人嗜血的念头,她一直奇怪陈桀为何如此正对雷骜,战场上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以女人做要挟,这事多少透着些许诡异。
“陈桀,我说了,再过半个时辰,没有我的解药,你照样会死。”
“可笑,你以为我放了你,能活过明天?”
莸花心中哀叹,看来他比她更清晰事态。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悲哀。雷骜啊,她的男人就在眼前了,她却挟制于另一个男人怀中不得动弹,她多想看看他,摸摸他的脸,问他一声“你好不好”。
可是,眼下她却只能遥遥冲他怒吼:“雷骜你别过来!”
果然,马背上的黑影顿住。
她在陈桀怀中挣扎了一下,“你让我和他说几句话。”
陈桀依旧紧着他的户口,咬牙切齿:“你别给我耍什么花样,要不然,我只会叫你死的更难看。”
她点点头,“我有几件事一直不明白,也是与你有关,今天这般场面,不问清楚就可惜了。”
这回,陈桀未有言语。
不远处的雷骜停在马背上,看着白色巨石上裙袂飞扬的女子,她鲜嫩地像只刚从茧中幻化的蝴蝶,那样俏丽,叫人想念。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是她第一个问题。
“我收到了你母亲的信。”他答。
娘给他写信了?她怎么不知道?哦,也是了,她带着坛蜜母女离宫出走都那么久了,没有追兵不代表宫里不知道。
“你还好吗?”这是他的第一个问题。
山风将他的声音吹得很散很散,但是莸花听得很清楚。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笑着回答他:“我很好。”
“我的信你可曾看过?”这是他第二个问题。
她点点头,不争气地酸了眼眶。她看过,看得很仔细!三年来他的唯一的一封信,因为突如其来的孩子,因为攸关性命,她去信征询他的意见,收到他短短一句话的回复——若我膝下注定无子,只当是命。若我命里无你,许我拔剑问天。
你看,她在他心里还是很重要的,若是她死,他要拔剑问天呢。
她收了信,便开始吃药,吃了很多很多,将体内余毒借由药引和腹中孩子贪食母体的本性,悉数过度。
那个小小的肉胎,在六个月大时已经不堪重负,没了脉搏。她是知道的,只是肚子依然是热的,她便幻想它还活着,和她一起活着。
彼时宫中添了两个新生的小生命,一个是万尊之躯的小王子,一个是仙骨灵泛的小仙子,宫中是热闹的,只是这热闹和她没有关系。
父亲念她悲苦,准她去宫外休养,两个月后,她生下死胎,身体恢复了九成,但心里却伤的厉害。
在外游荡了两年,她才准备回宫。又在宫中教训弟弟耗了一年,偶然见到金印,起了去见那男人一面的心思。
这不,她见到了,却是以这样惊世骇俗的方式。
只当是命。若我命里无你,许我拔剑问天。
这话听起来却也是情深意重的,也因了的确情深意重,在这种时候想起才叫人心生凄恻。
“雷骜,我问你,你与陈桀究竟有何冤仇,为何他总是不惜代价地要毁掉你,即使不能杀了你,也要叫你万念俱灰?”
“我与他,并无冤仇。”男人沉声答道,很是凛然,正派。
莸花于是问身后的男人:“他讲的可是真?”
陈桀骇笑,“你当真可笑,死到临头还不忘记寒碜我,我陈桀行的端做得正,我要杀一个人便杀了,为何需要理由?”
“我吃饭是为了活着,我笑是因为我喜欢的人爱看,但凡人活着行事不都有个理由?你却是个奇人,无冤无仇地非要弄得血海深仇一样,起先我还以为你们年少时他抢你爱的女人了呢,这样百般报复,以杀人为乐,呵,原是我想错了,你根本不需要什么救赎嘛,因为你一直活在地狱里。”
陈桀听了她叹息似的一番话,看着雷骜,忽然伸出长舌从莸花的下颚舔到眉尾,眼睛却是看着雷骜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利剑从陈桀耳边飞过,锋利的箭头划破了陈桀的耳朵,鲜红的血低落在肩头。
莸花被这男人恶心的一舔弄得失声尖叫,那厢雷骜再度搭箭爆喝:“陈桀,有何冤仇冲我来便是了,你一而再再而三难为她,身为男子又有几分光彩?”
“光彩?那是你们这种人才需要的,我不需要。姓雷的,你确实没抢我女人,也没杀我全家,我和你,坏就坏在不该生在一个时候。”说着,他收紧五指掐住莸花命脉,一阵狂笑,“你想救你的女人不是?那下一支箭可得准点了,那边可是来人了。”
莸花朝关口方向看去,鹿南的追兵已至跟前,雷骜身为风垂大将,若是在此起了纷争,决计占不到什么便宜!
“你快走!!!”莸花拼尽全力吼道。
男人只是看着她鹅黄衣裙在风中飞舞,心中不是不无奈,却也很坚持:“我、不、能、走!”
几乎一字一顿,他箭锋一转,扭向鹿南追兵方向,瞄准领头人,松弦,长箭在风中呼啸,领头人奔跑的坐骑中箭倒地,嘶鸣哀切,鹿南追兵阵型顿时乱成一片。
他飞快地再度搭箭,一刻不敢松懈地盯着崖边。
陈桀仍在那惊世骇俗的一箭中不可自拔,面上震惊,他手里的这个女人对雷骜来说一定很重要吧?如若不然,适才那一箭,只怕不会射偏擦过他的耳朵。
想到这里,陈桀顿生阴寒。这个可怕而沉默的对手,直到这一刻也不改本色。是了,他陈桀讨厌这男人的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他太强了!
而且是一直都那么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桀骜双将”!根本就是狗屁,世人单纯的意淫!姓雷的哪怕有一刻把他陈桀当成对手看待,也不至于叫他总挑衅他的忍耐度!!
而莸花,忽然在身后男人极度愤怒的气场中明白了点什么。奇怪的是,她似乎没有觉得气氛有何不对,甚至有些同情陈桀。说来,他倒也是个纯粹的男人,因为只有纯粹的男人,才会罔顾情感理智地去挑战自身的极限。
可也因为太纯粹了,显得他毫无人性,不可救赎。
不过,之于他,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救赎。从他把雷骜视为敌对那日起,他就走上来一条永不回头的不归路,别人救赎不了他,他自己也不能。
“你放开她!”雷骜忽见莸花眼里泪光闪烁,再也不能忍耐。
陈桀再度骇笑,“你拿什么跟我换?”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你换吗?”
话音一落,莸花瞪大眼睛看向雷骜,该死的,这个该死的男人真的有在认真考虑!!
“不敢?”陈桀继续挑衅。
雷骜的箭尖有些晃动。
陈桀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很清楚,只要这个女人还在他手里,雷骜就不敢轻举妄动,他太怕失去她了,怕到箭都失了准头。
但他怀中的女人却忽然道:“陈桀,你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你?”陈桀不屑,他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灾星是从哪个娘胎里出来的,如若被他得知,他一定会提剑上门杀了她全家不可!
“我是墨脱长公主南木莸花!今日我若死在这里,风垂的史官会怎么写你?”
“怎么写?我名声在外,何惧于此?”
莸花冷笑,“你想得美!我今日若是死在这里,风垂史上便再无什么‘桀骜双将’,也不会有陈桀这个人出生入仕征战沙场的记录。你想当枭雄奸雄?名留青史?你做梦!”
“你这个女人!死到临头还做这般无用挣扎!”
莸花全然不去理他的暴怒,遥声对鹿南追兵道:“你们可挺清楚我的吩咐了?我若死了,你们该如何禀报我父王?”
领头人摔下马后本是心有余悸,但从听闻莸花自称长公主后,便有了另一番心思,因是多日前从王都传来旨意,若是遇到公主一行,勿需多做盘问,放行即可。关卡这阵皆因此事大开城门,以行公主殿下方便,不料却被陈桀抢占先机,如此一劫。
万金买不到早知道,眼下公主受制于人,端的是情深意长,壮烈无比,鹿南汉子们听在耳里,多少有些敬佩这位素未谋面的公主,世间并非所有女子皆有这番勇气,临危不乱,大义凛然。
鹿南这边也算是看清陈桀是何种人了,公主既自察无法脱身,那众将士便只能将公主这番话当作遗言托付铭记于心了。
于是,墨脱铁骑纷纷下马,单膝跪地,齐声道:“殿下英烈!”
这一声,回响在山间,飘荡在风里,犹如山呼万岁。
莸花见状,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死得其所,倒也对得起她这荒诞无比的一生。
然而就在此时,她忽然觉得一直在脖颈上的那道力量消散了。她恍然转身,只见陈桀高大的身躯缓缓向后倒去,她下意识地去拉他,却在见到他眉心正中的长箭时徒然瞪大眼睛。
“啊——”
131.他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