莸花关上门料理了产房里所有带血的衣物和被褥，又整理了达达的胎盘，这东西可以做成紫河车，性味甘、咸、温，入肺、心、肾经，有补肾益精，益气养血之功。
　　达达是头胎，生得又是儿子，因而这紫河车还会更珍贵些。
　　待莸花整理好一切，她又将达达擦了个干净，免得她月子难做，达达生了孩子就松了起昏过去了，连孩子也未来得及看上一眼，现在面色仍然惨白，看着尤为可怜。
　　莸花叹息一声，抱着那些脏东西出了屋子，对门外傻乐的新爹道了一句：“你可以进去看她了。”
　　说着转身找了一块远远的空地，将那些带血的东西烧了个干干净净。
　　她烧东西的时候知道男人在不远处看着她，火光在烟青色的清晨里冲天，火舌舔舐着地表，没一会儿就烧到了她脚边，她正想退，身子一软，下一瞬已经跌入了一个怀抱。
　　她挣动了一下，“松开我，我自己能走。”
　　男人依旧不说话，沉默地像一棵树。但他没有依言行事。
　　他将她一把抱起，离开这火气熏天之处，往屋子走去。
　　莸花嫌弃自己身上有味，从始至终皱着鼻子，但男人看似一点也不介意，一直把她抱回屋里。
　　他虽看不见屋子里生产的情形，可是这是山中，一点动静都十分清楚，尤其还在寂静的夜里，达达的惨叫，她的鼓舞，全部落在了他耳里。
　　“息夫……”
　　她疲惫地唤了一声她给他起的名。
　　“给我脱鞋，我想睡觉……除非天塌下来，不然别叫醒我……让我睡一个够……”
　　她越说越是小声，最后声音干脆消失了。
　　他认份地给她脱了鞋，给她盖好被子，坐在床头看了她一阵。
　　她颊上带着一点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沾染上的，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简直和掉在血池里差不多。他是在战场上握刀杀人的人，早已习惯这浓重难闻的气味，她倒好，一个弱女子，竟然连洗也不洗，就这么歪头睡下了。
　　他守了她片刻，最后带上门悄悄出去了。
　　对面屋里刚添了新丁，孩子莫约是吃了母乳，终于停止了啼哭，悄悄入睡了。
　　天光微亮，他烧了一整夜的火，身上满是炭灰，抱手坐在房门前，天光沿着山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红得也像一片血。
　　风来时，他又想起来从前的事。
　　他也有过一个女儿，小小的，很可爱，每次见面总是扑上来就抱她，每次离开不论拿多少糖哄她，都止不住眼泪和哭声，见他上马，伤心地朝他大叫：“爹爹说话不算话，爹爹最讨厌啦！”
　　可是下一回见面，她又像是早早忘记了这威胁，仍然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脖子将可爱的小嘴儿凑上前来。他该多么感激上苍啊，给他送来这样一个不计前嫌的女儿，每每他言而无信，她却总是毫不犹豫地原谅她。
　　可惜，她出生的时候，他身在外。她的每一个生日，他都无暇赶回为她庆祝。
　　今时今日，他在这荒山野岭，生平头一回见到女人生孩子的场面，一个小小的孩子，一块软软的肉，竟是来得那般艰难。他从前杀人如麻，从来不知，上天给了每一个女子多大的磨难，捏着她们的性命，折磨她们的神志，历经千辛万苦，才让那个孩子面世。
　　他不经想，他那个从来坚强的妻子，是否也像达达那样，历经了这般苦难，才为他生下女儿，含辛茹苦地将她养成可爱，送至他面前，放在膝盖上玩耍……
　　他想了又想，最终，却是不敢再想了。
　　她们中的一个，还那么小，在他怀里吐血而逝，另一个不管从前他又多怠慢都能忍着，那一刻却也忍不住埋怨他：为何要回来……明知都会死……为何要回来……
　　他不知道为何。他来不及说出口的是：我要让你们活啊……
　　可惜，他终究是无力撼天。